□吴仁鑫

踏入那方静谧又略显荒芜的小院，一缕淡淡的茶香萦绕鼻尖，循着香气来到石桌旁，看到那个古朴的紫砂壶安然静卧，那些与祖父共度的时光，那些满溢温情的过往，瞬间又涌上我的心头。

幼年时，家中的经济状况十分拮据。为了补贴家用，祖父时常一大早就背起竹篓，向着云雾缭绕的深山进发。老家茶园的地势崎岖难行，山路似蟒般蜿蜒曲折，春日晨露清冷，常会沾湿衣裤，给人带来刺骨的寒意。但我从没听过祖父发出一声叹息，他总是默默地忍耐着所有艰辛，只盼能为我们这个家增添些许希望。

那时在茶园，经常可见祖父忙碌的身影。晨光熹微，茶树含翠，摇曳出清新的韵律，祖父行走在其中，仿若融入了一幅自然的画卷中。但无暇顾及美景，他总是长时间地俯身探手，小心翼翼地采摘枝上的嫩叶。祖父那双干瘦的大手灵巧地在茶枝间不停穿梭，一叶叶嫩绿的新芽好似在他的指缝间“轻舞”，随即又稳稳地落进竹篓里，慢慢堆积成小山的模样。当一篓茶叶负于背上，祖父的腰便会被压得微微弯曲，但即便如此，他仍是迈着沉稳有力的步伐前行，双手继续赶工，一刻都不愿停歇。汗珠时常从他的发梢滚落，润亮了他的眉眼，也浸湿他的衣衫，那些汗水与茶香交融在一起，织就了一幅清新的画面，也在祖父的身上留下了一道道岁月的痕迹。

每日，待晚霞的绮光晕染山峦时，祖父才带着满身的疲惫回到家中。他的衣服早已潮润，肩头还落满茶屑，弯曲的脊梁有时还会不受控地轻轻晃动。然而，他的脸上始终挂着笑，稍作歇息，他又会取一捧鲜嫩的茶叶倒入紫砂壶中冲泡，好似只需一杯清茶，便能消解他的满身疲乏。壶中茶水发出“簌簌”的轻响，是茶的低吟，也是祖父的心声，就像他总对我念叨的那句话：“囝仔，这些茶虽然寻常，却是山川的馈赠，是我们一家的慰藉啊。”

在那段清苦的日子里，祖母就用祖父采回的茶叶，操持家中的琐事。在那些困窘的时光里，每当祖母用这些茶叶泡出香醇的茶汤，我们一家人围坐一同品茗时，那份质朴的快乐，便足以让一家老小暂时忘却生活里的窘迫。一抹抹茶香，润泽了我们的味蕾，也抚慰了我们的心灵。

多年后，我重归旧院，祖父已离去，再次瞧见石桌上的那个紫砂壶，我不禁泪眼婆娑。轻抚着因光阴流转而愈显沧桑的壶身，我感觉仿若又触碰到祖父那双枯瘦的大手，捧着壶盖，轻轻一嗅，好似还能闻到一缕醉人的茶香。恍惚间，我好像听到祖父温和的笑语，眼前又浮现出一家人围坐饮茶的温馨画面，这也正是岁月馈赠我的最珍贵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