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好友送东西到我家,或是帮了我的忙,母亲知道后都会说:“等开春了,记得回家挖些春笋送给人家。”在母亲心里,老家的春笋,是回礼的不二之选,承载着闽南人最质朴的谢意。
今年惊蛰日,听到春雷乍响,母亲开心地说:“老家竹林里的笋,估计都‘醒’咯。”这话不禁让我想起老家屋檐下悬挂的那件旧蓑衣,每逢打雷下雨,它就会散发出淡淡的竹香,让人一闻就像是置身于竹林一般。
正如俗语所说:“地下三年长三寸,一朝破土,一天长一尺。”春日的竹笋生长迅猛,常常今早才挖完一茬,明日又能收获一堆。在闽南地区,竹笋往往得蛰伏三年,还要冲破“三层阻碍”,才能破土而出。其中上层是已经变成板结的硬土,中间是盘根错节的竹根,最里层则是紧紧交叠的笋衣。每当有春笋开始从土里冒出来,就意味着到了吃笋的好时节,家里餐桌上又将添上几道时令佳肴。
仲春时节的春笋尤为鲜甜,此时村里的阿公阿嬷们都会扛着锄头,在竹林里弯腰寻笋。母亲也趁着周末,拉着我回老家挖笋。走进自家的竹林,只见翠绿的竹子挨挨挤挤,地上满是芒萁、竹叶,还有疯长的杂草。我正疑惑不见竹笋的影子,母亲却递来柴刀让我去劈草,自己则转身寻笋去了。没过一会儿,她便喊我装笋,跑去一看,地上竟然放着十多根刚挖出来的春笋,我不禁感叹母亲真是“挖笋高手”。之后在母亲的指点下,我终于找到窍门,原来只要找到土壤的松动处,就能发现春笋的踪迹。
回到家处理春笋,也有讲究。要先用手捏住笋尖扭一扭,再用一根手指头挑开笋衣,轻轻一剥,鲜嫩的笋肉才会露出来。大些的春笋,则得一手掐住笋头,另一手掀开最外层的笋壳,反复几次,剥掉几层笋壳,方能得到最嫩的笋肉。把笋肉切成片,放进大铁锅里翻炒几下,无需过多配料,四溢的香气就足以引人食指大动,难怪宋朝的诗人舒岳祥曾发出感叹:“食笋肥胜肉,胸吞千亩宽。”
虽然清明过后,春笋会变得愈发粗壮,但容易出现“笋蛆”的现象。被蛀啃过的笋,口感稍逊,母亲只得提前多挖些鲜笋。之后把春笋都放进大铁锅里焯水,捞出滤水、晾晒后再分袋速冻,直至来年开春前,随时可以品尝到笋的好滋味。
中国人食笋的历史悠久,文人雅士爱竹,对春笋更偏爱。比如苏轼因青睐一道笋焖肉而赋诗:“无竹令人俗,无肉使人瘦;不俗又不瘦,竹笋焖猪肉。”贺铸也曾惦念家乡的苦笋,写过“苦笋鲥鱼乡味美,梦江南。”李渔则有“素宜白水,荤用肥猪”的食笋心得。如今,笋的吃法多样,煎炒焖炖烤皆可,还能生食或腌制,晒干更能久存不坏。竹笋排骨汤、酸菜苦笋煲、油焖笋等美食,都是闽南餐桌上的“常客”。不过母亲更偏爱将笋干剁碎做笋包,我儿时犯错时被她拿竹条打,还戏称是请我吃一顿“笋干炒肉”。
想来比起多数蔬菜,笋是较为“全能”的,毕竟它留得住“春鲜”,也藏得住“冬美”,可谓是四季皆宜,总能满足不同人的味蕾需求。就像我爱春笋的滋味,不仅是因为它们的爽脆口感,还因为这些笋带着故乡山林的气息,一口咬下,满是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