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年来，在一代又一代考古工作者的努力下，德化窑址的考古调查不断取得重要进展，发现一批重要窑址。通过这些考古发现，初步建立了德化窑业技术发展的年代序列，也让德化陶瓷的“工业诗篇”闻名于世。近期，在大垄口窑遗址上的考古又发现了福建省内最大的单体横室阶级窑，它的存在证实德化古窑有着惊人的生产力。
□融媒体记者 吴拏云 通讯员 林婉清 许华森/文 福建省考古研究院/供图（除署名外）
省内最大的横室阶级窑
德化窑考古遗址公园占地约4公顷，涵盖龙浔镇的屈斗宫遗址片区、三班镇的“尾林—内坂—大垄口—梅岭”遗址片区。这里不仅汇聚了宋、元、明、清各时期的21处窑址，还保留了瓷土加工区、生产作坊区、瓷帮古道及河流等珍贵遗存，其系统性、珍贵性和完整性在福建乃至全国都堪称罕见，完整展现了制瓷的全产业链。
德化窑，作为10—14世纪世界海洋贸易网络中福建的重要外贸瓷产地，见证了以泉州港为中心的海上贸易与对外交往的繁荣。2006年“德化瓷烧制技艺”被正式列入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而在德化地区，唯有月记窑至今仍较为完整地传承着这一传统陶瓷烧制技艺。
那么，古时的德化窑又是如何满足繁华海上贸易的产能需求的呢？2024年9月至12月，福建省考古研究院与德化县文物保护中心等单位联合对大垄口窑遗址进行考古发掘时就发现，该遗址上的“ⅡY1窑炉”遗迹是福建目前发现的单体规模最大的横室阶级窑。不仅窑室数量多达9间，窑室的宽度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7.2米。每间窑室平均按2.5米高度，可装烧近6000件器物，9间窑室一次可装烧5万多件瓷器。
据记载，清朝，德化瓷工盛时多达25000人。德化青花瓷大量销往全国各地以及东南亚、非洲等地，清嘉庆德化诗人郑兼才《窑工》诗描绘了当时外销瓷的盛况：“骈肩集市门，堆积群峰起。一朝海舶来，顺流价倍蓗。不怕生计穷，但愿通潮水。”站在大垄口窑遗址巨大的横室阶级窑前，仿佛还能听到当年瓷工的吆喝声穿透历史烟云而来。有着如此惊人的生产力，以及过硬的烧制技艺、精美的瓷雕技艺，难怪德化陶瓷能成为古代“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出口商品，并且火遍全球。
两处明清时期的窑炉遗迹
据福建省考古研究院副院长羊泽林、考古队成员何伊依撰写的考古报告来看，此次大垄口窑遗址发掘揭露的两处窑炉遗迹的年代，是从明代晚期延续至清代中期。Ⅰ区的窑炉遗迹年代为明代晚期至清代康熙中晚期，Ⅱ区的窑炉遗迹年代为清代康熙晚期至清代嘉庆、道光时期。
从窑业技术来看，Ⅰ区的窑炉遗迹为鸡笼窑，早期主要生产白瓷，器形有碗、杯、盒、梅花杯、盘、碟等。晚期主要生产青花瓷，少量白瓷。青花瓷以撇口碗、宽折沿盘、碟、杯为主，部分碗的口沿呈酱褐色。纹饰有葡萄纹、提篮花、火龙纹、石榴花、福寿文字、云凤纹、秋叶纹、婴戏纹、博古纹、山水纹等。白瓷主要是杯、匙等。
Ⅱ区窑炉遗迹为横室阶级窑，产品可分三期：第一期年代为清代康熙晚期，产品以青花瓷为主，及少量白瓷汤匙，青花碗外壁纹饰以石榴花纹、福、寿字纹、火龙纹、杂宝纹占绝大多数，零星葡萄纹、团狮纹、山水图等，碗内底青花书“金玉”“吉”“花押”“珍”等文字；第二期为清代雍正、乾隆时期，产品仍以青花瓷为主，但白瓷数量大量增加，这一时期的白瓷釉色多泛青灰，新出现团寿纹、桃纹、过墙龙、飞凤纹、螭龙纹、莲瓣卷草纹、“晨兴一炷香”诗文、莲瓣缠枝菊纹等；第三期为嘉庆、道光时期，青花瓷继续流行提篮花、过墙龙、螭龙纹、云凤纹，新出现卷草龙纹、花鸟蕉叶纹、团菊纹、灵芝纹、赤壁赋等。白瓷新出现折沿碟。
何伊依表示，出土青花碗内底出现的“金玉”“吉”“花押”“珍”等文字应是吉祥文字或款识，主要表达美好寓意或寄托祝福之意。遗憾的是并没有发现有古代的商号名。
羊泽林称，大垄口窑遗迹正处于德化窑从生产举世闻名的白瓷到行销天下的青花瓷的转变时期。窑炉遗迹为研究德化白瓷的衰落与青花瓷的兴起，提供了科学的考古资料。此次发掘不仅揭露了包括瓷土加工区、制瓷区、产品烧成区等完整的制瓷手工业遗存，还进一步明确了明清时期德化窑产品发展脉络的考古地层学依据，完善了德化窑的内涵，基本建立起德化窑的窑业技术与产品的时空框架。
为探究窑业技术发展提供佐证
德化大垄口窑遗址考古发掘，不仅填补了德化窑明代晚期至清代中晚期窑业生产和技术发展的缺环，还为明清时期东亚地区窑业技术发展与交流提供了关键的考古材料。
魏晋南北朝时期，中国陶瓷开始通过贸易传入朝鲜半岛。新罗统一朝鲜半岛，结束了高丽、新罗、百济三国的鼎立局面，也为文化融合铺平了道路。目前，朝鲜半岛南部发现的最早来自中国的陶瓷器是西晋时期的釉陶器，两晋至隋唐时期的陶瓷器在百济、新罗（统一新罗）和加耶地区均有发现。在高丽时代（918—1392），受中国越窑影响，朝鲜半岛开始了高丽青瓷的制作历程。初期阶段，高丽青瓷的制作过程从窑炉的形态到装烧工艺，乃至产品的种类与造型艺术，几乎都是对中国越窑的直接模仿。高丽时代的白瓷在10世纪就已产生，但其釉色呈青灰色，从严格意义上说尚不算是真正的白瓷。直到15世纪初期左右，白瓷的烧制技术才真正成熟。
明万历二十年（1592）和明万历二十五年（1597），日本接连两次发起了对李氏朝鲜的战争。尽管两次战争都以日本失败而告终，但军队却带回了大量的俘虏，其中包括为数不少的陶工。其中一名朝鲜陶工李参平在遍访各地后，在日本有田町的群山中，找到了理想的瓷土和瓷石，开始在天狗谷筑窑制作陶瓷，最终成功烧制出了瓷器，成为日本瓷器生产的开端。
德化窑早在宋元时期（10至14世纪）就迅速崛起，尤其值得称道的是其生产的青白瓷、白瓷技艺高超、造型丰富、装饰精美，加上当时先进的分室龙窑筑造技术，庞大的生产规模，德化窑生产的大量带着东方美的瓷器，从泉州港起航，沿着海上丝绸之路远销海外，当然也包括当时的高丽、日本。德化大垄口窑遗址考古首次在德化发现明代鸡笼窑遗迹，为探讨韩国、日本同类窑业技术来源提供了重要线索。同时该发现也再次证明，德化窑的每次产业革命，都以隐秘的方式推动了东亚陶瓷业乃至世界陶瓷业的集体进化。
窑炉遗迹发现祭祀用的神龛
德化窑工尊北宋德化窑炉革新的先驱者林炳为“窑坊公”。为纪念林炳对陶瓷业的特别贡献，每逢农历五月十六林炳诞辰日，德化人都要在当地祖龙宫举行独特的祭祀活动。中国传统的祭祀典礼通常是以牲畜、蔬果之类食物为供品。而德化人在祭祀“窑坊公”时，却以瓷器为供品。每当窑工新建瓷窑初次点火烧成时，也要举行祭祀“窑坊公”的仪式。在这千年的薪火传承中，奉祀“窑坊公”的香火总在窑口上缭绕，人们视之为窑火之魂。
大垄口窑遗址发掘除了揭露二座保存较好的窑炉和上窑路、护窑墙之外，还有从明清一直延续至近现代的作坊以及神龛等祭祀遗迹，完整揭示德化明清时期从瓷土加工、瓷器烧成等工艺技术以及民间祭祀仪式流程。在标注“ⅠY1”的窑炉前段南侧保存比较完整的上窑路，部分路段在山体基岩中凿成，与各窑门及工作平台相通，一些较陡的路段修建有台阶。在窑炉南侧约3.3米处有一祭祀用的神龛，凿基岩而成。龛朝东南方向，长方形。龛里面东西两侧各有一个小台，用于放置神像，龛前面的基岩经过平整，西侧有一石砌挡土墙。从这神龛遗迹不难看出，德化窑工早将千年窑火淬炼出的虔诚，凝固成了永恒的供奉。这种看似固执的坚持，实则是文明传承的坚韧纽带，亦是对文明永续的一种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