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里，他总在电话的那头。浑厚的嗓音好似被电波削弱，连带着他的话语也变得薄薄的、浅浅的……

从前，他常常打来电话。时常是母亲接起来，将家里发生的大事小事都讲过一遍，才会把听筒递给我。可到我这里，不是问今天过得如何，就是问明天做什么，除此之外，他很少会再提起其他话题。因此，我总是敷衍地回应他，也不在意他让我听话懂事的劝告。久而久之，这样的通话让我感到乏味，渐渐也不愿拿起听筒听他的声音，每当电话递过来，我就会选择逃避。不同于母亲会开口埋怨我不懂事，他只是在电话那头轻轻地笑几声，然后嘱咐母亲别责怪我，说只要我开心就好。

后来，家里的座机渐渐沉寂，他打来的电话也变成手机上的通话，声音总是通过屏幕上的一个小孔传过来。母亲早已习惯我不与他交谈，我也乐于在这个“活动”中保持沉默，静静地听他们谈论着家长里短。但或许是因为长大了，我忽然开始在意他打来的电话。有时听到他的话语被风声切得破碎，我会想象他迎着大风艰难前行；当他的嗓音带着疲倦，我会想象他劳作整日终于得闲；当他听闻我考得佳绩，语调略微上扬，我会想象他的欢喜笑容将脸上的皱纹堆至眼角……每次听到他的声音，高大的身躯、微驼的背、布满老茧的手掌，都会尽数浮现在我的脑海中，过去与他相伴的记忆更是如潮汐一般涌入心田。再次听到他在电话那头发出熟悉的笑声，我总会忍不住弯起嘴角。

如今，我会不时给他打去电话。尤其是上大学后，独自到另一座城市学习和生活，我经常在寂静的夜晚想起家，想起母亲与他。母亲跟我的通话一向频繁，有时一天会打来好几通，她好像总有和我说不完的话。但他的来电依旧很少，反倒是我打去的频率增加了，特别是遇到重要的抉择或是有紧迫的需求，我都希望能听到他的意见与决定，不过我们的对话仍然少见嘘寒问暖。直到某天，母亲告诉我，他在劳作中受了伤，我的心倏地揪起来。明知他已无大碍，我仍惴惴不安，犹豫再三后拨通了他的电话，可我却羞于表露自己的担忧，只是用不自然的语气询问他的状况。他在电话那头又轻声地笑了，想必早已猜出我的心思，但他还是轻声宽慰我，叫我不要担心，要照顾好自己，那也是他第一次在通话中直白地表达对我的牵挂。这一刻，他的话语隔着屏幕传到我的耳畔，仿佛他的大手抚摸着我，让我感觉温暖而安心。

电话那头的他，有一个更为人们所熟知的称谓，也就是“父亲”。我在他的背上成长，也循着他双手开辟的路去看外面的世界。一路走来，我渐渐“读懂”了电话那头的他，原来那些浅浅的话语、轻轻的笑声中，藏着他深深的、沉沉的、浓浓的爱。

（作者系泉州师范学院2023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