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上,那根铜制的缝衣针静静地躺在针线筐里,针身上斑驳的绿锈,好似母亲鬓角的白发,在阳光下泛着温柔的光。
过去每到傍晚,母亲经常坐在卧室窗前,借着夕阳余晖,缝补衣裳。她的针线筐里整齐地码放着各色线团、碎布头。“针插”上别着大大小小的缝衣针,针尾处还缠着一截截细线。母亲的手指修长,缝衣服的动作也很优雅,每次回家,走进屋里,听到针尖摩挲布料发出的沙沙声,我的心就会感到很踏实,仿佛漂泊的船找到了熟悉的港湾。
随着年纪渐长,母亲的视力大不如前,有时一不留神就会被针尖扎到手指。但她一向不在意,只是把受伤的手指放在嘴里吮一下,随即又低头继续缝补衣物。我小时候很调皮,总喜欢到外头和小伙伴们嬉戏打闹,磕磕碰碰时把衣裤划破,是常有的事。每次拿着这些破洞的衣裤,母亲都会无奈地看我一眼,叹口气,随后从针线筐里拿出针线,认真地修补起来。母亲的手艺娴熟,补好的地方针脚细密均匀,一点也看不出破损的痕迹。记得有一年碰上倒春寒,学校组织户外活动,我穿着厚外套去参加,结果一不小心,衣袖被树枝划破了一个大口子。回家后母亲没说责备的话,只是熬夜缝补了破损的地方,生怕我隔天没厚衣服穿会着凉。第二天穿上外套,我才发现母亲在破口处绣了一片嫩绿的叶子,栩栩如生,比新衣服还好看。
母亲不仅会补衣服,还会绣花。过去常有人上门来请她帮忙绣窗帘、枕套。春天百花盛开,母亲绣得最多的是迎春花,她说这花开得早,寓意着希望。我常看她手上的针线不停,不一会儿,一朵朵金黄色的迎春花就在布上“绽放”,仿佛带着春天的蓬勃生机。
后来,我准备去外地求学,临行前夜,母亲把一盒针线塞进我的行囊里,说:“带着,衣服破了能用上。”但我嫌麻烦又把它拿出来。第二天送我出门,母亲又掏出那个针线盒递过来,念叨着:“带上吧,不占地方。”那一次,我没再拒绝。在异乡读书的日子,我渐渐学会用针线,每当衣服破了,我就学着母亲的样子,笨拙地穿针引线。起初总是扎到手,缝的针脚也歪歪扭扭,一点也不像母亲缝的那么工整。但我格外珍惜那些针线,尤其是夜深人静时想家了,我就摸摸那个针线盒,好像这样便能触摸到千里之外的母亲的手。
工作后,我给母亲买过很多新的缝衣针,款式多样且不易生锈。但她始终最爱用那根旧铜针,总说是用惯了。我每次回到家,都能看到它安静地躺在针线筐里,犹如一位忠实的守望者,默默见证着时光的流逝。
前年春天,母亲病倒了。住院期间,她还不忘让我把针线筐带到医院。“闲着也是闲着,我给你补补衣服。”她靠在病床上,戴着老花镜,一针一线地缝补衣服破损的地方。看着她微微颤抖的手,我突然觉得那根铜针好似有千斤重。阳光洒进屋里,把母亲的白发染成了金色,这一幕本是美好的,我的心却像被重锤击中,当下只能悄悄别过头,抬手擦去眼角忍不住溢出的泪水。
母亲舍不得丢的那根铜针,不仅承载着过往的回忆,也包含了她对我的爱。后来,我才渐渐明白,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往往藏在那些平凡的物件里,就像母亲的爱,无声却温暖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