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靠海“吃海”的渔家人来说，名贵的海产是生计，烟火日子里，寻常鱼虾才是三餐佳肴。因此，好吃不贵的巴浪鱼，一度是海边人家饭桌上的“主角”。

记忆中，阿嬷的拿手菜是炣巴浪鱼，做法是在热锅里刷一层猪油，然后放入一把姜丝，撒几段葱白，待葱姜爆炒出香味，再倒入酱油和清水。等汤汁沸腾，将巴浪鱼放进锅里，先用烈火煮，再用文火炣，直至鱼肉“吸饱”汁水，方能关火盛盘。后来我尝试使用各种调料烹饪，始终做不出阿嬷炣巴浪鱼的味道，才明白调料越简单，越容易“锁住”鱼的鲜味，炣鱼看似做法不难，实则更考验厨艺。

过去家里饭桌上常见的几样配菜中，最受大家喜欢的也是炣巴浪鱼。刚出锅的鱼肉色泽鲜亮，酱汁浓稠，带汁的鱼肉拌米饭一起入口，鱼肉厚而不柴，滋味咸香，令人回味无穷。一家人往往是你夹一筷，我舀一勺，不一会儿，一大盘鱼肉就见底了。多年后，即使尝过不少山珍海味，我的味蕾仍然惦记着家里的那盘炣巴浪鱼。

以前，我家邻居是一对从事海产养殖的夫妻。他们平时除了在渔排上忙活，还会去海里“拉山网”捕巴浪鱼。这并不是一件轻松的活，有次去东山岛度假，我与几位朋友还跟渔民学习了这项捕鱼技术。那天渔民驾船把长长的渔网撒入海里，我与朋友们在沙滩上把连着渔网的绳子系在腰上，借助腰力和手力，将渔网慢慢拉出水面。等到渔网全部拉上岸，我们早已累得气喘吁吁，几位擅长跑马拉松的朋友跌坐在沙滩上，不约而同地感叹“拉山网”比跑马拉松累得多，是他们低估了这项工作的难度与艰辛。

也是在那天，我又想起了邻居那对夫妻，印象中他们总是早出晚归，去几十公里外的海域“拉山网”。回到家还要抓紧时间把新鲜的巴浪鱼清洗、蒸熟。每次一屉屉蒸好的巴浪鱼铺满院子，香气就像海水般一浪接着一浪“涌”进我家。女邻居时常拿几屉冒着热气的巴浪鱼送来我家，感谢平时阿嬷对她家儿女的照顾。因为当时邻居夫妻经常赶不回来做饭，阿嬷怕孩子们饿了，总会热情招呼他们来家里吃饭，不时还说一句：“如果手头宽裕，谁会让少年家瘪肚子？我们能帮衬一点是一点。”

有时那对夫妻捕到的巴浪鱼多了，我家东面的石埕也会晒满巴浪鱼干，直到他们一家搬走，那股熟悉的海腥味还久久弥散不去。后来那对夫妻在菜市场开了干货店，卖得最好的就是巴浪鱼干。听他家老顾客说，这些巴浪鱼干之所以吃起来不硬不柴，滋味清甜，是因为使用了本地人加工海鲜的另一种传统做法“煠”，即只用清水煮，不加任何调料。不过我觉得那些鱼干好吃，究根追底还是本地产的巴浪鱼品质好和那对夫妻的用心。

如今，那对夫妻只要瞧见我母亲来菜市场，必定会抓一包巴浪鱼干，不容拒绝地往她怀里塞，念叨着：“不过是一包鱼干，带回去给孩子们尝尝鲜。”母亲拗不过，后来只得绕道走，担心他们小本生意经营不易，平白折了本钱。但那哪只是一包鱼干而已，分明是厝边头尾相互帮衬的情谊，是在岁月里沉淀下来、愈发珍贵的邻里情，质朴且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