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的黎明宁静而安谧。还没起床,就听到一户人家开门的声响,接着传来狗发出的“呜呜”叫声,大概是在跟主人撒娇。窗外的灯一点点亮起来,犹如满天繁星,随即便响起村道上行人说话的声音。
天蒙蒙亮了,雾气笼罩着榕树,久久不肯弥散开。雾气在肥厚的叶子上凝结成水珠,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坠落下来,掉在地上,腾起一片尘土,空气随之夹杂了一些土腥味。
村庄的日头如野菊花一般灿烂,阳光洒在瓦楞上、窗棂边、树叶缝里,一闪一闪。阵阵晨风拂过,土腥味渐渐散去,榕树再次显得生机勃发。
眼前的这棵榕树少说也有几百年,枝叶伸展开,如同一个晒谷场。气根四处蔓延,有的凸出地面,好似老人脚上暴起的青筋。
村庄的先民从中原辗转南迁,长途跋涉来到这里,看此处山清水秀、阳光充足,便定居下来。山水养人,随便撒一颗种子都能生根发芽,蓬勃生长。一个村庄,由一户人家繁衍数百户人家,竟如榕树一般枝繁叶茂。自从有了这个村庄,便有了这棵榕树,你大概可以猜测它的历史了。
榕树是南方常见的树种,即便是坚硬的岩石,只要一颗种子和几粒尘土落入石缝,就能迎着风,沐着雨,扎根向上,长成一朵绿色的云。城市乡村,房前屋后,到处可以见到榕树的身影。然而罕见这么大一棵榕树,冠盖如云,长满根须。根须从粗长的枝干上丝丝缕缕垂落下来,一部分悬挂半空,随风摆动,另一部分粗壮似轮船的缆绳,一头全扎进土里。
常见顽皮的小孩,揪住落下的一条根须荡秋千,或是顺着根须攀爬上树,再滑落下地,如同猴子一般,玩腻了,又在树下玩“冲关游戏”。一群孩子,猴子似的上蹿下跳,嬉闹声和树上鸟雀的欢叫声此呼彼应。“想做风,吹过你的萧萧的枝杈;想做一只鸟,栖息在你的最高枝上。”这是村庄里稚气未脱的孩子们心目中的榕树。
一个人活到百岁已属稀罕,一棵树历经数百年却依然生机盎然。这棵树魁伟挺拔、长须及地、美髯飘飘,让人不禁想起绰须横刀、怒目偾张、威风凛凛、千里走单骑的关云长。面对它,你仿佛还能听见历史深处那一声惊雷般的叱喝。“榕树生命力旺盛,人们敬它如神。”这是村庄里历经世事的大人们心目中的榕树。
榕树边上有一户人家,住着一位老者。房屋已经老旧,墙壁爬满苔绿,榕树的树枝伸展到屋顶,把一个院子遮蔽得十分阴凉。老人每日必做的“功课”,是早起拖着一把长长的笤帚,踱步出门到榕树下,一丝不苟地把落叶扫干净,待树叶归拢一起,扒开树根底下的泥土,又将叶子都埋进去。老人从不放过一片落叶,直到把泥土填平,才站起来,仰望榕树,表情庄严肃穆。
一个人和一棵树的感情,不是一时半会可以培养起来的,而是在漫长时间里,一点一点渗透到心里去的。如同这棵树和村庄里的人一起生活几百年,代代延续的感情早已融入血脉中,这也是村庄里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心目中的榕树。
傍晚时分,徘徊在榕树下,远处的日头立在山尖,转眼就将落下。一束红光在山头炸裂,把半边天染得红艳,一部分斜射下来,又把这棵榕树映得金灿灿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