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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4月28日

心中的桥

□倪怡方

(CFP 图)

家乡的五里桥,又叫安平桥,它闻名遐迩,历史悠久。几十载光阴流转,我从稚气未脱到鬓角染霜,梦里常常浮现它的身影,几回回梦醒,总会喃喃自语“天下无桥长此桥”,傲娇心情难以自抑。

站在桥头,咸涩的海风裹挟潮水漫过脚踝。暮色将桥上的石板染成古铜色,石缝间的咸草在暮春湿润的空气里舒展腰肢。我的胶鞋底摩挲着桥面,细碎的石英砂在凹陷处簌簌滚动,像极了儿时揣在衣兜里的玻璃弹珠。

那年我在桥东头的榕树下数石板,光脚丫踩着被海风打磨得温润的青石,苔痕在趾缝间挠得人发痒。石板与石板衔接处总空着半掌宽的间隙,低头能望见桥下粼粼的水纹。父亲说这是宋人留下的琴弦,涨潮时浪花会拨响千年的宫商。我常在黄昏趴在栏杆上,看碎金般的夕照在桥墩间游走,石塔上的雕像低垂眼帘,衣袂间栖着归巢的白鹭。

后来举家迁往福州,三坊七巷的雨帘总让我想起故乡的桥。南后街的石板路太工整,像裁缝用尺子丈量后铺就的,不似五里桥那些被海风啃出缺口的糙石。雨水漫过琉璃瓦时,恍惚能看见桥头那株歪脖子榕树在雨中摇晃,虬结的根须探进咸水港,捞起沉在淤泥里的月光。有年中秋,我偷拿了父亲珍藏的铁观音,把茶叶末撒进安泰河的柔波里,水面上浮动的月光碎片竟拼凑出故乡桥的轮廓。

十三岁那年回泉州插班念中学,偶有回安海,总要去桥头徜徉、眺望,古桥在晨雾中愈发古朴。我揣着桥头阿嬷卖的菜粿,吃得津津有味,还记得历史课本海上丝绸之路那一章,我的思绪随风飘向远方——南宋绍兴八年的月光曾照亮过这些方孔石,那些载着德化瓷器的商船,可曾在桥墩上系过浸透咸味的缆绳?

高中毕业证上的墨迹未干,我便背着行囊回到老家隔壁的农场。锄头柄在掌心磨出血泡时,古桥正卧在不远处舔舐潮水。我们给番薯地引水的午后,仿佛能看见远处古桥石板上腾起蜃气,八百年前的挑夫若隐若现。农闲时,小伙伴们步行回老家,也曾绕道桥西,看晚霞把石亭染成胭脂色,我们蹲在桥边尝一碗土笋冻,喉间的清爽、味蕾的满足把疲劳驱散。

台风过境的夜晚,梦里有浪头撞在桥墩上碎成珍珠,那些方孔石在暴雨中愈发沉静,像老渔人布满裂痕的手掌,稳稳托住夜空。

多年后陪海外归来的堂亲寻访故地,老人颤抖的指尖抚过桥墩上的牡蛎壳。在桥边当年郑成功水师的拴马处,他指着西南方第五个桥墩,贝壳断面里渗出赭红的汁液,像凝固的血与火。我们坐在被晒得发烫的石板上分食桔红糕,甜蜜的滋味漫过舌根时,恍然听见桥洞深处传来遥远的马蹄声。

而今我带着小孙子回乡,走在暮色中的长桥,他蹲在当年我数石板的缺口处,惊叫说看见银鱼在石缝间游弋。潮水轻轻拍打着桥墩,远处新建的跨海大桥亮起星星般的灯,而五里桥依旧枕着潮汐,将所有的离别与归来,都酿成石缝间明亮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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