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送儿子上学,路过社区侧门。这里向来少有人至,却藏着一家裁缝店,门半掩着。我好奇地探身张望,店内堆满了五颜六色的布料,一位身着粉红色旗袍的女子正专注地划线,手中的粉笔在布料上留下一道道细腻的痕迹。
这一幕,将我拉回故乡。在数千人的村里,仅有一位裁缝匠,他家离我家不远。平日里,他沉默寡言,常穿着一套泛白但干净整洁的中山装。手上套着袖套,一把米尺挂在脖子上。他的身形瘦削,却透着股灵气。
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家家户户奉行“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理念,孩子们大多穿哥哥姐姐的旧衣,只要不露屁股就算体面。除非过年,父母极少舍得扯几尺尼龙布料给孩子做新衣。况且,母亲们大多会些裁缝手艺,缝纫机更是当时嫁妆的标配。如此一来,裁缝匠虽身怀绝技,却乏人问津,还因常与妇女姑娘们打交道,遭人非议。
随着人们手头渐渐宽裕,又听闻服装厂兴起,裁缝匠顺势在家中开办培训班,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农闲时,便交上一笔学费前去学艺。裁缝师傅教学严苛,学徒们起初要用粉笔在纸上学习画图,在报纸上练习裁剪。想要精准画出裁剪图,让剪刀在手中运用自如,绝非易事。但农村人吃苦耐劳惯了,即便被针扎得鲜血直流,也未曾退缩。不知从何时起,烧炭的老古董熨斗,换成了便捷的电熨斗。
大姑娘小媳妇们务工时才发现工厂里分工精细,有人只负责锁边,有人专管裁剪或烫平。学裁缝的人越来越少,镇上冒出好几家时尚服装店,各种尺码、花色的成衣琳琅满目,人们对定制服装的热情大减。
裁缝匠并非没有想过改行,甚至也动过去做流水线工作的念头。但他放不下对私人定制服装的坚持,在镇上老街开了一家店,一边招收学徒,一边承接定制业务。事实证明,他的坚持是对的,不少人就爱穿他做的衣服。
裁缝匠依旧穿着中山装,脖子上挂着米尺,整日低头忙碌。他脚下的千层底布鞋,伴着他丈量出无数尺寸。如今,他的中山装不再泛白,头发打理得油亮,眼中满是自信的光芒。每次量尺寸,他总会笑着安抚顾客:“放心,包您满意,孩子的西装肯定按时做好。”
前几年回乡,我在镇上却没看到裁缝匠的身影,店里换成了一位年轻女子。听说裁缝匠有两个女儿,和我年纪相仿,却不知这位年轻女子是老大还是老二。本想进店打听,奈何街道拥挤,人群瞬间将我裹挟而去。
时光流转,思绪回到当下。听阿姨们说,社区裁缝店里的女裁缝专做私人定制西装。
手艺精湛的人,往往不在乎店面位置偏僻与否,凭借好名声,就算远在千里之外的顾客,有时也会慕名而来。想到故乡镇上那位女子,不知是否继承了其父手艺,而社区的那位女裁缝,又师承何人。无论时代如何变迁,手艺是立身之本,更是匠心传承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