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花瓶里的花儿换水,来往水龙头那里走路需轻慢,即便如此,还是有花瓣儿悠悠荡荡掉落,画出曼妙的弧线。
花瓶里的是野花儿,名曰鬼圪(ɡē)针(学名鬼针草),从厂门外的路边采的。花瓶,是闲置的工夫茶公道杯,尺寸偏大,玻璃材质,杯口有一定的斜度。绿叶碎白花儿搭配清澈的水和通透的玻璃杯,置于工作桌上的笔记本旁,秀妙雅致的野趣,浅淡的幽香,别是一番养眼清心。
我对鬼圪针花没有抵抗力,无论何时何地遇见,都要多看几眼,琢磨着采下来跟哪个容器搭配最合适。
早就注意厂门外那几丛鬼圪针花,它们在大道旁橡皮树、木麻黄树和桉树下的野草间,树荫遮蔽少见阳光的原因,几十米外隔着车窗,也能看出它们的植株蓬松着恣意生长,叶子鲜亮娇嫩,开的花儿比平常所见的大。
近日的一个黄昏,有了最好的采花时机。彼时,天边的云彩被夕阳染成橙红色,我所在的二楼落地窗拍不到好角度,又不想错过这刹那霞光,便跑出厂门,去绿化带上追拍。绿化带上散乱地开着些鬼圪针花,我蹲下来,隔着其中一朵拍彩霞。层次分明的橙红色云彩,在远远近近的树木切割出来的空间里灿烂,大道上来往的车辆,白色鬼圪针花儿的衬托,整个画面看起来梦幻般震撼。
拍完彩霞,乘兴径直去拜访那几丛鬼圪针。近距离看更显花大叶嫩水分足,修长的茎很容易采下来。我满心欢喜采鬼圪针的花儿,蚊子满心欢喜吸我的血。门卫的妻子在来往车辆的隆隆声里,站在几十米外大声问你采这些干啥?我大声答插花瓶里去,她喊插不活的,我喊我知道。她不再言语,看了我一会儿,回门房去了。
带着满手腕满手背满小腿挠破的红疙瘩,握着一大把鬼圪针花儿回办公室,洗公道杯,接水,随意把花儿插入,置于笔记本和鼠标旁。笔记本的屏保是绿色的山野风景,跟白色的野花儿很搭,我在室内,又仿佛在荒野,身心愉悦。这是今年第二次做鬼圪针花瓶插,第一瓶,是在厂子后门附近的路边采的。我给它们取名野春。
我的故乡也有鬼圪针,开很小的黄花儿,叶子也小,混在野草中实在不起眼,虽然知道它是药草,但我除去讨厌它尖牙利爪钻头发抓衣服的种子之外,没有好好关注过。待来到泉州,发现居然有开白花儿的鬼圪针,花朵有一元硬币大小,春季奋力绽放,即便在冬天,也能偶尔看见几朵在寒风里瑟缩开着。鬼圪针的花形和大小,很像故乡山野中的野菊花儿,恰如他乡遇故知,且惊且喜一眼爱上,再也放不下。
第二天,给花儿换过水,去车间干活儿。不久小蔡打来电话,告诉我一阵风穿过敞开的门窗,把花瓶吹倒,打湿了笔记本。我赶紧跑回办公室,她已经拿布擦了又擦。我把笔记本倒侧着拿起来,水从键盘缝隙往外滴答,下雨似的。去车间拿气枪吹背面的散热口,水从里面溅出来,水雾似的。紧接着去电脑城找人修,维修员拆开各个部件又倒腾出不少水。一番擦拭再烘干,各个部件原路装回,开机,恢复如初。
抱着修好的笔记本返回办公室,鬼圪针花儿已失水近两个小时。我去给它们补水,同时在心里自问修电脑的时间和金钱损失,是因为开窗的人?因为乱入的风?因为离开母体的花儿?因为养花儿的水?终归,是因为我的贪念,若我不把开在野外的花儿采来装水养着置于笔记本旁,多少风吹入门窗经过桌面,都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我吸取的教训,是把花瓶儿放远,不再挨着笔记本。
我一如既往爱着鬼圪针花儿,若解读这爱,除去喜欢它的花语:惜别、坚韧、毅力与自信,还有内心向往的乡村野趣,再者,恐怕还投射了思乡情怀。
此刻,鬼圪针花在案头静默,其白如雪,其念是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