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坐在茶桌前泡茶,我总会忍不住抚摸几下那个琥珀色的竹编茶托。指尖划过竹篾上的毛边,我的眼前又浮现阿公坐在竹椅上做竹编的情景,篾条在他手中不停翻飞,熟悉的簌簌声也好似在耳畔响起。
阿公的竹编作坊隐匿于竹林深处,那个三面土墙围起来的小天地常年弥漫着竹子的清香。南面的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篾刀,西墙的竹架上摆着一些半成品的竹器,有如月牙般的摇篮,也有带着六角纹的提篮,还有小巧别致的蝈蝈笼。幼时,我总爱待在作坊里看阿公做竹编,但时间一长,我就坐不住了,不是跑去摸摸墙上的竹器,就是溜去院子踩散落一地的青黄的竹片,听它们在脚下沙沙作响,我就觉得十分有趣。
一时兴起,我开始缠着阿公让他教我做竹编。经不住几番软磨硬泡,阿公只得放下手中的活,握着我的小手,教我如何顺着竹纹剖竹。学着阿公的样子,我拿着篾刀尝试削竹片,谁知一不小心被竹刺扎伤了手指,痛得哭个不停。阿公连忙一边轻声哄我,一边翻出晒干的艾草灰,将它与茶油混合一起涂在我的伤口上。怕我被这个意外吓到,阿公还讲起自己年轻时学做竹编的经历,告诉我这样的小伤不算什么,只要用心学,就会熟能生巧。
刚剖好的竹片会渗出清凉的汁液,阿公将它们擦干后,告诉我要先把竹片放进桶里,用加入粗盐的井水浸泡三天,直到竹片变得柔韧可弯曲,表面颜色由青色变成象牙色,方能使用。见我觉得等待时间漫长,阿公还笑说这叫慢工出细活,急不得。
等竹片变成柔韧的竹篾,阿公才开始教我做六角眼竹编的手艺。他一边拿着几条竹篾做示范,一边跟我讲解道:“先用食指压住三条竹篾,再用大拇指挑起四条竹篾缠绕,这叫‘压三挑四’,做出来就是竹编最基本的花样。”也是从那时起,我对这门手艺愈加感兴趣,久而久之,还跟阿公学习了不少竹编技法。
印象很深的是一年梅雨季,我回老家看望阿公,碰巧见他正在赶制一件客人定做的竹器。三十六条篾片在他手指间飞舞着,转眼间变成并蒂莲的纹样。突然,“啪”的一声响起,篾刀在湿滑的竹片上一滑,阿公左手虎口随即裂开一道血口子,我吓得惊呼起来,他却随手扯下一片竹膜按住伤口。血珠在薄薄的竹膜下晕开,阿公只是皱了皱眉头,看血止住了,他便继续投入工作中,仿佛那道伤口只是一些不起眼的雨珠。那份认真忘我的态度,让我至今想起仍感慨不已。
后来,阿公年纪大了,眼睛也花了,再做不了细致的竹编。不过偶尔经不住我的撒娇,他还会动手做一些小玩意送我,比如我十分喜爱的那个竹编茶托。每每看到它,我都好像重回那个散发竹香的作坊,看到阿公还坐里面,手指灵活地编织竹篾。不久前参加一场非遗文化进校园活动,我又摸到了熟悉的竹篾,跟着老师傅做竹编时,一位同学惊讶我居然懂得不少竹编手法,我语气骄傲地回答说是阿公传授的手艺。
指尖抚过竹篾,我似乎听见簌簌的编织声,那是阿公留给我的时光礼物,也是永不褪色的匠心传承。
(作者系泉州师范学院文学与传播学院2023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