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俊墉

闽南话里，鱼丸叫做“水丸”，大概是因为鱼丸要先在水里汆熟。

小时候，我家附近有一家卖水丸汤的店。掌勺的是一位四五十岁的大婶，她腰上系着围裙，透着清爽利落的劲儿。

她店里摆着两个煤炉灶。其中一个大铁锅里满是猪骨头，乳白色的骨头汤“咕噜咕噜”地冒着小泡。大婶一边热情地招呼进店的顾客，一边动作利落地用另一个小铁锅煮水丸汤。不多时，一碗碗热气腾腾的水丸汤便端到了顾客面前。

他们家的水丸是自家做的，也对外售卖。门外有一张用厚木板钉成的长案桌，虽说简陋，却十分牢固。每日清晨，总能看见父子俩一老一少低头做水丸的身影。

大叔刮鱼泥的手法与众不同，极具观赏性，常引来许多小孩和路人驻足观看。

一条洗净的大马鲛鱼或鲨鱼被扔在长案桌上。大叔右手握着一把雪亮的尖头刀，麻利地去掉鱼皮，空气中顿时弥漫起新鲜的鱼腥味。

接着，大叔把鱼头挂在案桌旁的一根柱子上，地上放一个大脸盆。他左手拉着鱼尾，右手持刀一下一下刮鱼肉，鱼肉在锋利的刀刃下成泥状落入大脸盆里。一侧的鱼肉刮完，转至另一侧继续刮，很快就刮满一大盆鱼肉泥。此时，挂着的鱼只剩下完整的鱼头、鱼骨和鱼尾。大叔又换另一条鱼……

小伙子双手伸进装满鱼泥的大脸盆里，不停地搅拌鱼肉泥，中间加了几次盐和姜汁。他不厌其烦地用力反复搅动，直至鱼泥起胶成糊状。随后，他往盆里加入干淀粉，双手继续搅拌均匀。最后，他把鱼泥倒在案桌上，拿着木槌使劲敲打。小伙子穿着背心，早晨的阳光照在他的胳膊上，一块块腱子肉随着动作滚动。也不知搅拌敲打了多久，终于调好了水丸糊浆。

大叔刮完鱼肉后，烧了一大锅水，父子俩开始制作水丸。他们左手捏一把水丸糊浆，从拇指和食指的指缝间挤出丸状，右手用汤匙一刮，水丸便掉入一大盆清水中。很快，一大盆清水里就挤满了圆滚滚的水丸。

大铁锅里的水沸腾起来后，两人抬起一大盆带清水的水丸倒入沸水中。不一会儿，整锅水翻滚起来，水丸汆熟了。大叔拿起大竹笊篱，将水丸捞起倒在大簸箕里，一大堆水丸冒着热气。早有等候在一旁或路过的人，有的买半斤，有的买一斤，不久便卖光了。

据说，有一次大叔倒水丸时，几颗水丸掉到地上，竟如小球般弹跳几下滚到街面，恰巧一辆拉货的板车经过压到了它们。车子过后，人们惊奇地发现，被车轮碾压过的水丸竟然完好无损。大婶很自豪地说，他们来自南门外的海边乡镇，做的水丸真材实料，不放水，一斤鱼肉只放四两地瓜粉。大家夸她家的水丸弹如球、脆不硬、嫩不烂、鲜不腥。

母亲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买她家的水丸，煮水丸汤给我们解馋。

母亲还会带个小锅去买她家汆熟水丸的汤。大婶很爽快，总说：“哎呀，这些汤水用不完也是倒掉，都是厝边，收什么钱！”母亲硬塞钱给她，她也只象征性地收一两分钱。

母亲煮的水丸汤很好吃。她先在锅中放些油，加入切得极细的姜丝爆香，接着 “滋啦”一声加水，再加入汆熟水丸的汤。等汤水沸腾后下水丸，再次沸腾后煮三五分钟便可关火。然后，母亲撒点胡椒粉、小葱段、芹菜末，加点带醋的蒜泥，最后放些炸好的葱油末。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水丸汤就端出来了，汤水清清爽爽，洁白的水丸漂浮翻滚，翠绿的小葱段、芹菜末，还有金黄的葱油花点缀其间，十分诱人。父亲夸道：“夏日里吃一碗水丸汤，清爽可口；冬日里吃一碗水丸汤，暖身舒坦。”

我时常回味母亲煮的那一碗热气腾腾、有滋有味的水丸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