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多雨,连绵雨赶趟子似的来,走上街头巷陌,才惊觉古人“青苔扑地连春雨”所言不虚。此前,家家户户的墙根、路边废弃的砖块、马路边缘,都新生出了一抹抹宛若水墨画中攀缘而出的苔绿。
有别于树绿或草绿,苔绿身形不丰,在一众植株里往往很难叫人注意。这点上,青苔像极了待字闺中的少女。斑驳绿影中分明潜藏着朝露与春雨,它却静默如初,秉持着一身只待有心人的脾性。据《拾遗记》载,汉灵帝园林引渠绕砌、草木葱郁,苔藓自此进入文人视野。汉灵帝品咂出了苔绿的娇翠欲滴,将平日一文不名的苔草,搬上了属于它的舞台——中式园林。
中式古典园林的构造,向来有三点讲究:“生境”“画境”“意境”,缺一不可。而青苔处处契合:雨水润泽,苔草便自然生长,此为“生境”;将青苔植入园林,有如用苔绿给水墨画增色,此为“画境”;至于“意境”——意随人眼,境由心造,专属于青苔的意境,也在历史长河中逐步搭建着。
自东汉起,文人墨客的诗词歌赋中,提及苔草的次数已不胜枚举。苔草喜湿,多生于杳无人烟之处。基于此,关于苔草的意蕴,人们又分成了两派。一派认为苔草与“寂寥”“破落”挂钩,魏晋时人张协《杂诗》云:“青苔依空墙,蜘蛛网四屋。感物多所怀,沉忧结心曲”,贴切地描绘出青苔的凄凉感。
同样面对一墙森绿青苔,另一派却别具一格。遍生青苔的屋子罕见人至?不怕,曲高何惧和寡!写出 “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的刘禹锡,眼中的苔痕已不只是苔痕——青苔,成了他与俗世俗人之间的那道门槛。漫长青苔处太过荒芜?无碍,这不正是“复得返自然”!王维在《鹿柴》中写道:“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在王维的诗里,青苔成就空境,非但没有加深凄凉感,反而构造出独属于绿苔与原始自然的无限生机。到了诗仙李白笔下,青苔不再戚然,《寻山僧不遇作》先写“石径入丹壑,松门闭青苔”,后有“了然绝世事,此地方悠哉。”青苔从此超尘脱俗,在园林与自然中,与同样悠然的事物共得自在。
而纵观历史,人们之所以会对青苔改观,也离不开唐宋几朝私家园林的普及。刘禹锡的“陋室”本就是他远离“樊笼”后构建的一处园林;王维的辋川别业,更是许多人遥不可及的桃花源。青苔与中式园林,合该是一对神仙眷侣!青苔缓步到明清,恰逢中式古典园林集大成的时代。在园林、家中蓄养青苔,已成为文人雅士间流行的雅事。
明代文人文震亨撰写的《长物志》里便有:“庭际沃以饭沈,雨渍苔生,绿褥可爱。”只需在庭院一角撒上熬煮多时的米汤,雨过苔便生。如绒青苔,彻底与“凄然可怜”绝缘,成了文人眼中的可爱玩意。到了清代,青苔终于有了靠谱“粉丝”:清代文献中对青苔的分类记载,将从前微不足道的青苔分门别类,使其与寻常野草“割席”,自成一家。
被文震亨称赞“绿褥可爱”的青苔,大抵就是马路边缘最常见的朵朵藓。朵朵藓和青苔家族其他成员一样,只需要一点阳光与雨水,便能自顾自用苔绿四处作画。如果不细细梳理,谁能想到,微小青苔也大有文章?苔在诗中、园林中的一生,正应和了现代被人唱成歌的那句诗——“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