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继蓉

在我老家有个说法，离家在外的孩子如果水土不服，或是想家了，可以去山里抓一把土装进瓶子里，然后往里倒些河水一起带走，就能缓解思乡之苦。

第一次听说这事时我还在读初中，阿嬷说父亲和小叔以前外出打工想家了，就用这个法子。我好奇他们往瓶子里装的土和水从何而来？问了阿嬷才知土是从家后山挖的，水来自村口的田坝河。后来得知堂姐要去外地念高中，我萌生了给她准备一瓶河水加土的想法。于是堂姐离开的前一天，我偷偷带着瓶子跑去河边装了一瓶水。但不敢独自上山，我只在家门口随便抓了一把土放进瓶里，随后就将瓶子悄悄塞进堂姐的行李箱。

几天后堂姐打来电话，跟阿嬷倾诉在学校总想家，又提起刚到那几天，她发现了那个装着水土的瓶子，便将它摆在床头，想家里时就拿起来看看。后来堂姐放假回来，我追着问她那瓶东西有没有用？她听了立刻点点头，笑说每次看见瓶中的水土，就觉得好像回到老家，心里很踏实。

那时阿嬷常常摸着我的头问，长大后离开家会不会像堂姐一样不舍？我当下答不上来，又不禁犯愁，心想若是以后离开老家，要装哪里的土带走呢？可是当时的我忘性大，隔天便忘了这件事。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渐渐长大，阿嬷却不在了。准备离家去上大学时，我带着一个空瓶去河边灌满了水。之后站在河边思索良久，我又走到阿嬷长眠的那片山坡，从那里抓了一把带着草根的土块放进瓶里。

一到学校，我便把这个装着河水和泥土的瓶子放在宿舍的书桌上。最初水土不服的日子里，我经常对着瓶子发呆，不时拿起瓶子摇晃几下，看着细土在水里泛起浑浊的涟漪，就觉得很安心。舍友曾好奇地问起这个瓶子的来历，我只说这是从老家带来的“特产”。

有次感冒发烧，想起过去阿嬷曾用布蘸了河水给我擦手降温的场景。于是我便拿棉签蘸了一点瓶里的水抹在手腕上。淡淡的土腥味扑鼻而来，好似阿嬷以前晒在院子里的棉被味道，熟悉又亲切。

去年暑假回老家，我又溜达到田坝河。河水漫过石头时发出哗啦啦的轻响，和记忆里一模一样。河畔不知谁种的小树苗已经长得齐腰高，枝条在风里晃悠，好像朝人欢快招手。我忽然想起阿嬷从前总说河水能带走愁绪，忍不住又装了一瓶水带回家。

四季轮转，流水潺潺，我很少再因为想家偷偷抹眼泪，但那个装着故乡水土的瓶子仍然摆在我的书桌上，犹如一个固定摆件。每次回老家，我还会揣着空瓶子去灌一些河水，再挖点带着草根的泥土添进去。瓶中的土越积越厚，水面晃荡时能看见新旧泥土交融的纹路，这些慢慢攒起来的水土，也让我想家的时候有了可以触摸的真实感。

（作者系华侨大学文学院2023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