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上午,我参加一个活动,中途告假,想去老家探望病重在床的姐夫,途中接到本想一道去的老同学的微信:“已经走了。你就等他们叫你来你再来吧。”我们不知道那边的礼俗,就听他的,掉转车头。
1978年10月,我将去福师大读书,这本来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大好事。然而,我家穷,连我上学的行头都对付不了。报到前两天,蚊帐、被套和行李袋子都尚无着落。可借的已借,不该缺的仍缺,父亲头大,无计可施,唉声叹气,当晚还莫名地给我一顿暴揍。父亲揍我,一个可能,就是假如我没有考上,他就不必为了筹钱四处告贷,狼狈、难堪……
第二天一早,姐姐挑来了被套、蚊帐和行李袋。她特地一一介绍加解释,抖开红被套说,不好看,但暖和,才用了半年。她说,结婚时这被套破了几个大洞,两小孩每每不小心就把脑瓜钻进去,不安全,就换了。前天翻出洗洗缝缝,再用。姐笑说:“先救急了。”又拿出蚊帐、袋子说,蚊帐是姐夫在部队时用的,虽旧了点,但牢靠,双层顶不怕尘土。袋子也是姐夫在部队时用的,褪色了,仍结实,再用三五年没问题。
大学毕业后我辗转到母校任教,姐姐、姐夫婚前婚后用的红花被、蚊帐以及行李袋,我仍用了好几年。
当年姐夫听我说起学校校长勤苦读书上大学并留校任教的事,很是感动,多次要我请校长到家做客。与校长说起姐夫,说起其曾经的艰难经历和想请他到家里做客的意思,校长没推辞,便踩着自行车过去。他们聊得投缘,真是一见如故相见恨晚,交谈间相互鼓励、诚挚共勉。
姐夫敬重吃苦坚忍的人,却也常恨铁不成钢。有位邻居,从青年到壮年到老年,每有听说某人做成一笔生意、某人养出一窝猪崽,或某人麦冬丰收又赚了一把,只一味嘴巴大开:“哇啊,哇啊。”从不请教人家怎么做到并付诸行动,所以一直家不成个家。姐夫说一个只羡鱼而不问渔的人是不会有出息的。
姐夫写得一手好字,画也了得。他的字如他的人,有力而干练;他的手绢画特好,惟妙惟肖,老同学常说,姐夫当年画的李铁梅跟演员本人一个样。堂弟更是绘声绘色地说,姐夫笔下刨木头的父亲简直就是在工地做活的真人。一须发皆白的老邻居指着他们家祖宅下落门厅上挂着的四幅生活画动情地说,那觅食的公鸡、嬉戏的凤凰,那山那水……就像真的!
当兵出身的姐夫退休前曾在水库管委会工作,他仪表堂堂,生活虽俭朴,但从未见过他穿着皱巴巴的衣裤,即便生活再困难,衣装也总是笔挺清爽。我心想“男子汉该当如此也”,姐夫就此成了我的偶像。不管家庭经济条件是差是好,上班或外出,我出门前必熨平衣服,整好鞋袜,照镜子检视仪表。
姐夫每有假期回家,总招呼我到他家打牙祭,常有他三五老友或老面孔邻里作伴,我们总是把小菜园子里几样自种菜及单位分的鱼头做成的“烧酒料”一扫而光,连同姐夫带回的凭票购得的那三两瓶酒也一并喝完。记得有个周末,姐夫从单位直接来校,我有个会议迟回,他就在我宿舍门口的石条凳上,双手当枕头仰躺着,等我回来后带我回家。
至今,我仍常常想起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