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时节,雨水总是不期而至,往往是先疏疏落落地“打”在瓦片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谁在屋顶撒了一把豆子。继而雨滴渐密,汇聚在檐上变成一条条水线落下,院子里低洼处积了水,雨点落在上面,激起无数细小的水花,又倏忽消逝。
我坐在门口看雨,眼角余光瞥见隔壁张家的阿婆正忙着收晾晒的菜干。见我欲起身帮忙,她赶忙连连摆手,拒绝说:“我自己来,你坐着吧。”说话间,雨水已顺着她的白发流下,她却浑不在意,只顾着将那些乌黑的菜干一一收入竹匾中。
做菜干是张阿婆的拿手活,每年清明前后,她都会将新摘的芥菜洗净,晾至半干后再一层层裹着盐巴码在陶缸里。随后压上一块青石,待几天后缸里渗出黄水,再取出芥菜挂起来晾晒。这样的工序总要反复多次,原本翠绿的芥菜才会变成乌黑发亮的菜干,阿婆常说:“做菜干急不得,好滋味都藏在这‘慢功夫’里。”
雨水打湿了青梅树的枝叶,连果子也显得格外水灵。前几日我还瞧见几个孩子拿竹竿敲打这棵树的枝条,等青梅扑簌簌落下,他们争相捡起来塞进嘴里尝,谁知转眼又纷纷皱眉把果子吐出来,还互相取笑对方被酸倒了牙。那情景让我忆起过去母亲觉得青梅太酸不好吃,便将它们洗净与冰糖一同浸在烧酒里,等到中秋节那天再开封请亲友饮用。有次我趁大人们不注意,偷尝了一口,没想到那酒的酸甜,至今仍清晰地留在记忆里,一想起来就馋得我直咽口水。
这时,家住街角的李伯挑着担子匆匆从门前经过,他卖的是新摘的杨梅,紫红色的果实上还带着雨珠。这些杨梅是出了名的甜,听说是因为李伯家的杨梅树种在向阳的山坡上,日照充足,糖分积累格外多。可惜这天雨大,李伯的生意不大好,不一会儿又见他溜达回来,在我家屋檐下避雨。
“今天得早收摊了?”听我这么一问,李伯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无奈地说:“这天气谁还出门买杨梅?倒是便宜了家里的囝仔。”他说完从担子里抓了一把杨梅塞给我,热情推销说:“你尝尝,今早刚摘的,可甜了。”
杨梅入口,酸甜的汁水立刻充盈口腔。这味道让我想起去年此时与好友相聚的情景。那日也是一场大雨刚过,我们在院中摆了桌椅,他打开自家酿的青梅酒,我备了几盘下酒,当中还有一道是腌制的杨梅。我们就着杨梅的酸甜小口抿酒,聊起工作生活里的琐碎趣事。好友嫌我腌的杨梅太酸,我笑他酒量不如从前,一来一往,气氛热络得很,欢笑声还惊起了屋檐下的麻雀。
急雨转为细密的雨丝,敲打屋檐的声音不再急促。张阿婆已经收好了菜干,正坐在门槛上歇息。李伯挑起担子,哼着小曲往家走去。几只麻雀从屋檐下飞出来,在积水处跳来跳去,不时溅起细小的水花。
梅子熟了,杨梅红了,稻苗抽穗了,连雨都下得正是时候,这就是闽南芒种的“模样”。家家户户忙着晾晒、采收,孩子们在雨中嬉戏,邻里间互相分享时令鲜果,芒种的雨落进生活里,浸润着日常,也将这些细碎的片段串起,织成闽南独有的时节图景。这样的日子就像一碗“古早味”,简单又实在,却让人尝过后打心底觉得安稳、熨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