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参加工作以来,我跑步的习惯就不曾中断过。在乡下学校沙土操场跑过二十多年,调到县城后,沿着清溪河滨的水泥方砖路面跑了多年。岁月流转,跑道在变,唯有跑步,如一根坚韧的线,无声串联起生命的起起伏伏。
记忆里乡村沙土操场上的跑步,是黄昏独有的宁静。放学铃声一响,空旷的操场便成了喜欢释放多巴胺师生的天地。脚下是硬硬的沙土,每一步踏下,都扬起细小的微尘,在斜阳里浮动,带着青草和泥土朴素的气息。汗水滴落,瞬间被干渴的土地吮吸,只留下一个个深色的小点,转眼间便无痕无迹。那时跑步,只为卸下一天的粉笔灰与喧嚣,让风灌满耳朵,看自己的影子在夕阳下拖得又细又长。
四年前进了城,“跑道”硬实起来。河滨平整的水泥方砖步道,一路伴着清亮的清溪水。两岸绿树成行,水面倒映着天光,像一条流动的银带。傍晚时分,步道上大多是缓步徐行的人。我的脚步落在硬砖上,发出清脆的回响,竟也成了县城律动的一部分。慢跑时,溪风裹着湿润的凉意扑面而来,偶尔,风里会送来远处熟悉的茶香。脚下是崭新而开阔的风景,胸膛里纷繁的思绪,仿佛也被这开阔的风悄然吹散。
去年九月,孩子背上行囊去远方求学,家里陡然清静下来。父母身体康健,生活安稳,是我心底最大的慰藉。周末回老家探望,父母欢喜,我们也心安。日子似乎一下子变得澄澈,慢跑的脚步声也更勤、更密了。我不再刻意追逐速度或里程,更珍视慢跑本身带来的那份踏实和通透。我常在下午下班后奔向河滨路,夕阳西下,把溪水染得一片辉煌,我的身影便在粼粼波光里向前移动。汗水湿透衣衫,脚步却轻快如初,仿佛所有的疲惫都顺着这汤汤流水漂向了远方。
偶尔周末早起,整座县城尚在薄雾中半寐,我便独自踏上河滨步道。静谧的晨光里,呼吸平稳悠长,足音清晰可闻,天地间仿佛只剩我与大地的低语。抬腕看表,屏幕上跳跃的数字是无声的见证:心率、配速、里程,它们冷静地丈量着脚步,也丈量着时光赋予我的韧性与刻度——数字的累积,恰是生命韧度的无声诉说。
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跑着,一种沉静的力量在足下悄然生长。肌肉的线条日渐清晰,步履也添了一份不疾不徐的从容。跑步像一方无形的磨石,悄然打磨着心性:浮躁沉淀下去,焦虑被汗水冲刷,步伐里渐渐沉淀出一种笃定的自信。慢跑着,我重新认领了那个被岁月淘洗却愈发清晰的自己——眉宇间映着朝阳的光亮,举手投足带着溪风的从容,胸膛里蕴含着不灭的暖意,向着生命深处稳健跑去。
跑过二十六年,跑道在不断延伸,早已不止于脚下。它在沙土里扎根,在溪风中伸展,丈量着从青涩到中年的迢递心路。鞋底磨损的是时光,足印刻下的却是生命不倦的拓荒。汗水浇灌的,不止是健康的体魄,更是心灵深处那座不被岁月风化的花园——在那里,一个更健康、更自信、更从容、更阳光的自己,正迎着生命的长风,稳健地跑向时光深处,身影如松,步履如歌。
跑下去,不为逃离生活,只为在脚步起落之间,聆听自己生命最清晰、最恒久的回响。跑步,这无声的收留者,早已成为我生命不可或缺的底色与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