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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8月21日

信 手

□绿 萍

偶然翻到王兄在他的公众号晒出的一纸手札,回复一长辈的来信。这位长辈同时也是书法家,来信中祝贺他两种书体入国展,随后又提出了“笔墨当随时代”这个问题探讨。王兄挥毫一抒己见,以历代文士为例,提出自己的观点,“唯于规矩中见性情,于传承中寓创变,方得笔墨之真趣,合时代之清”。文末落款以“后学”自谦。好古之人往往以笔为楫,溯时光之流而上,于腕下自赏清欢。素笺如旧,墨痕如新,一唱一和间,仿如岁月深处传来的金石相击的清响。

第一次见到王兄本人,是我在九日山下支教那年,他随友人去探望我。此前,我曾在直播里看到他临习赵孟頫的行书《洛神赋》。镜头所及,只看得见他执笔的手:手指染着墨色,如春蚕食叶般沙沙轻移,在宣纸上留下行云流水的轻盈痕迹。他讲笔法细致入微,侧锋、回锋、逆锋,一一拆解。讲至“翩若惊鸿”时,他反复示范,笔尖缓缓地在纸面牵引着云霞明灭般的韵律。待到亲临九日山,王兄从镜头中走出,我才得以一睹尊容——在山风树影之间,他仿佛是从一张古宣纸上渗出来的,眉宇间的淡定有超出年龄的沉稳,竟与笔下风神如此契合。

溪美有好友时常约着在北山小聚,王兄是座上宾,便常有机会造访他的工作室饮茶。友人围坐,王兄多数时候只是端坐着为我们泡茶,目光温和,偶有开口必是一脸的诚恳。有一次,友人茶后意犹未尽,相邀餐叙。王兄立刻答应,却又不无歉意地笑着说:“我得先回家给老婆孩子做顿饭,随后便来。”大家自然笑着应允。后来,他果然匆匆赶来,额角还沁着细汗,只淡淡一句:“久等了。”

《世说新语》里的人物给后人印象多是孤高兀傲:“卓卓如野鹤之在鸡群”“森森如千丈松”“谡谡如劲松下风”……想来却是少了凡间烟火的气息。公孙度曾作此喻:“所谓云中白鹤,非燕雀之网所能罗也。”人非圣贤,亦非云中白鹤,如何能逃脱人际的牵绊和场面上的应酬?我常想,能于腕下挥毫,墨染指尖,也甘愿俯身灶台,熏染一身柴米油盐的烟火,这份俗世里的温热与担当,倒比竹林七贤更接地气,比纸上的墨痕更显筋骨。

有一回,三五好友酒意微醺,王兄忽而兴至,邀我们到他的书房小坐。众人大喜,结伴前往。那书房是他为藏书习字特意购下的藏身之处,平常不轻易有人光顾。推门而入,却是满眼凌乱。除了堆积如山的宣纸、册页、笔墨,最显眼的是那些淘来的古旧匾额,或搁置于架上,或倚墙而立,或干脆随意地躺于地上。他环顾四周,眼神里竟有些羞赧,却又坦诚道:“确实太乱,见笑了。”我也笑着说:“真要收拾,反不知从何下手了。”我拜访过许多朋友的书房,这般的场景还真是第一次见到。也许这看似杂乱无章的空间,恰是他最自在的所在——关起门来,天下之大,也不过是一斗陋室,一方书桌罢了。其间随意堆叠的几块匾额,是他奔走于不少地方淘来的。他指着其中一块匾额,谈起那时如何辗转乡野,从即将拆毁的老屋梁上救下它来——听起来稀松平常的语气里,倒似见到久别重逢的老友的欢喜。

此时,有人趁着酒兴提议:“王兄,何不现场挥毫,助助兴?”他听了只是微笑着,不发一言。大家便知道他的意思了。

临别时,他取出几支毛笔递给我:“定制的,你拿去用。”

离开书房时,目光无意间拂过高处的一方匾额,其上赫然四个斑驳的字迹——“长勿相忘”。墨色微微褪淡,字形却依旧沉稳地伏在那里,宛如他信手写给自己的墨池誓言,淡淡地发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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