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路来看看你。”这句轻描淡写的话,父亲说了好多年,它就像一条无形的线串起了我离家的岁月。
我去县城读高中那年,在乡下做水果小生意的父亲开始去县城摆摊。每次进城卖完货,他都要骑着那辆挂着两个大竹筐的旧自行车,“顺路”来学校看我。见面后,父亲总会从筐里掏出几个又大又红的果子,不由分说地往我怀里塞。那些果子捧在手里沉甸甸的,好似带着日头的暖意和父亲掌心的温度。“今天卖得还行,这些剩下的就捎给你。”我知道父亲说了谎,那些品质上乘的果子显然是特意为我留的。
“地里还有活等着,我得回去了。”每次话音未落,父亲已转身离去,很快只留下一个背影,望着他骑车融入街市的人潮,我常会不禁眼眶泛红。那时我家在县城的西南边,父亲卖完货本可以直接抄近道回家,但他总是穿过大半个县城,到位于东北隅的学校看我。这哪是“顺路”?分明是绕道而来的惦念。
我去临近城市读大学的第一年,格外想家,每次打电话回家都会提起。某个周末,门卫室打电话说有人找我,赶紧跑出去一瞧是父亲来了。他那天穿着不太合身的藏蓝色西装,还打了领带,手里提着一个半旧的公文包。那身打扮与身边青春洋溢的大学生形成了鲜明对比。
见到我,有些局促的父亲脸上才露出笑容。“正好出差,顺路来看看你。”他一边说着,一边拉开公文包的拉链,从里面掏出一叠钱往我衣兜里塞。听我问他怎么有空来城里?父亲乐呵呵地说:“我进咱村里的油漆厂做销售了,负责的片区离这里很近,以后能经常来看你。”于是之后每个月父亲都会“顺路”来找我,还偷偷把省下的差旅费、伙食费藏在给我的包裹里。“在外头别不舍得花钱,多买点爱吃的。”这是见面时父亲说得最多的一句话,那些短暂的交谈中,他对我说的话也总离不开“吃好点”“别熬夜”“注意身体”。每次都是匆匆见一面,我就得目送父亲微驼的背影挤上公交车,消失在城市的车流中。
后来,我在城里安了家,父亲的“顺路”依然如约而至。那天,他提着一大袋包裹来,一进门就对我说:“这是刚摘的果子,带来给你尝尝。”我问他不是跑城外那个片区的销售,怎么会顺路?父亲摆摆手说:“我跟厂里申请更换负责的片区了,想离你这里近点。”我听后沉默了,父亲做销售多年,在原来负责的片区有稳定的客户群,如今却为了能“顺路”看我,又得踏上新的征途。父亲总是这样把关心藏在“顺路”的借口里,即使年纪渐长,他仍努力一次次缩短与我的距离。父亲只坐了一会儿,便说:“好了,你去忙吧,我还有事,得走了。”说完他从手提包里取出一个信封,递给我:“这些钱给你还房贷,别嫌少。”攥着手里的信封,看着父亲鬓角又添的白发,我不由得鼻头一酸,想说些什么,却只能哽咽着点头。
父亲用“顺路”二字编织了一个又一个谎言,把所有的关怀、惦念、牵挂,都轻描淡写地藏在这两个字后面。原来,所谓的“顺路”,从来不是地理上的方向巧合,而是父亲绕远路、换片区,一次次主动靠近我的心意,这份“顺路”,其实就是父爱最真挚、最动人的诠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