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欣欣

过去，只要听见阿嬷的剪瓷刀一响，我就知道该往天井跑了。那时阿嬷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剪瓷郎”，她那一双布满老茧的手，仿佛天生就懂得如何让冰冷的瓷片在灰泥之上“开”出鲜活的花。修缮老厝屋顶那年，阿嬷直接把工作台搭在天井中，上面摆的东西不少，除了一桌一凳、几把磨得锃亮的铜钳，还有大大小小的桶，里面盛满了各色碎瓷片，都是阿嬷平日里走街串巷搜罗来的“宝贝”。

那段日子，阿嬷经常佝偻着背坐在工作台前，一忙就是大半天。她总说剪瓷雕是很细致的工艺，得先拿粉笔画出图案的大致轮廓，再用铁钉、细铁丝做出骨架，接着往上面抹上一层层灰泥。将灰泥塑成底坯，就到了最见功夫的时候，阿嬷这时会眯起眼，指尖在那一堆碎瓷里飞快地拣选、比对。有时是选一片桃红的碗底做花瓣，有时是挑半截靛青的碎片当龙鳞。之后她会小心翼翼地捡起选中的瓷片，再用铜钳剪瓷，她的手腕不停转动，直至修整出需要的弧度，才将其嵌入湿润的灰泥中。

那时，我喜欢跑去看阿嬷工作，也爱闻空气里弥漫的特别味道，当中有潮湿的泥土味，也有浆汁淡淡的碱味。顽皮的我经常想伸手触碰闪着斑斓光泽的瓷片，尤其是漂亮的孔雀蓝残片，总引得我心痒难耐。可每次脚步才刚挪过去，阿嬷就立马出声提醒说：“囝仔，走远些，别靠近。”

我不解，缠着阿嬷问为什么不能碰瓷片？她一边拿起一块瓷片让我瞧，一边说：“这些瓷片看着漂亮，‘性子’却烈着呢，边缘比刀子还利，不小心就会割破手指。”说完，阿嬷将那片瓷片放回桶里，拿粗布盖住，又对我说：“等你长大了，手上长出茧子，再碰也不迟。”

后来有次碰见邻家的小弟弟趁大人不注意，偷偷摸了瓷片，指尖随即渗出血珠，当场疼得哇哇大哭起来，我才意识到瓷片的厉害。从那之后，阿嬷把所有装满瓷片的桶都搬到高处，还用竹竿扎成篱笆把工作台围起来，明令禁止孩子们靠近。她说老手艺里藏着看不见的门道，既要用心做，更要当心护，别坏了手艺，也伤了人。那时的我虽懵懂，却也牢牢记住了阿嬷的话，之后便乖乖站在篱笆外，看阿嬷熟练地修剪瓷片，心中还多了一份对老手艺的敬畏。

多年后的今天，故乡的古厝群落成了游人如织的景点。访客们惊叹于厝脊上那些历经风雨依然璀璨夺目的剪瓷雕，而我站在老厝的天井下，抬头仰望那片由阿嬷亲手修复的斑斓世界，想起的却是她当年在天井旁忙碌的身影和那句“等你长出手茧再碰瓷片”的叮嘱，还有空气中泥土与浆汁混合的特别味道。那些藏在瓷片里的旧时光，也比厝脊上的雕饰更让我记挂。

(作者系泉州师范学院文学与传播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2023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