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源于燕乐，一度被称为“曲子词”的宋词，与灿若星辰的唐诗、元曲比肩而立，在中国文学史上大放异彩。在《小词大雅》一书中，叶嘉莹以其精深的学识、精到的见解，对“词的修养与境界”作了条分缕析，让古典文学鉴赏走进日常生活，拓展了当代美学的视野。

由九篇讲义整理而成的书稿，较之学理深奥的论文更显亲切，没有居高临下的傲慢，没有强加于人的蛮横，有的是娓娓道来的真诚交流、平等探讨。在开讲之初，叶嘉莹把“词”定义为“小词”，之所以如此，她给出了自己的解释。除去篇幅短小这个原因外，还与当时许多文人墨客的偏见有关，拥有话语权的一众名家，认为那些流行于歌楼酒肆情爱泛滥的词曲，与诗言志、文载道的优良传统格格不入，难登大雅之堂，这种短视、荒谬的认知在历史上存在较长时期，故而称之为“小词”。反观“大雅”，她指出“屈原的《离骚》是用美人香草来寄托才人志士的理想的”，并举南宋刘克庄的事例，说他给朋友词集作序，内有“藉花卉以发骚人墨客之豪，托闺怨以写放臣逐子之感”的阐述，进而得出小词蕴含着修养和境界，流露出幽微、深隐的情思，给人或美好或深刻或高渺的丰富的联想。

究其实，词是兴起于唐代、兴盛于宋代的诗歌新样式，不论是民间词，还是文人词，它都有一个从青涩走向纯熟、从粗糙化为精湛的过程。逐渐摆脱了宴席饭局、市井俚俗、靡靡之音以及传统创作的影响和束缚，词从题材到内容，从思想到艺术，仿佛有了涅槃重生的蜕变和升华，到南宋初期达到辉煌的顶峰。那些脍炙人口的金句，诸如“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仅是万花丛中几抹娇红，历经岁月的筛选和沉淀，成为生生不息的时代跫音。

“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叶嘉莹在治学道路上孜孜以求，在教学实践中诲人不倦。她在书中的论述有理有据，引证严谨贴切，主要围绕清中叶学者张惠言和清末民初学者王国维的论著展开，所依据的分别是两人久负盛名的《词选序》和《人间词话》。她深入细致地分析两人的词论差异，直言不讳地挑明问题所在，旗帜鲜明地亮出自己观点，既肯定两人“都看到小词里面有一种更深远的意境”，又指摘张惠言的“比兴寄托”未免牵强，王国维的“境界说”则是模糊不清。换言之，两人的学说均有正确合理的部分，也都存在缺陷不足的地方，即便如此，仍不失为大家风范。“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叶嘉莹精心选取历史上极具代表性的一些词家及其词作，运用张惠言和王国维的理论镜片，去鉴别、去剖析、去验证，让读者在比较中拨云见日、豁然开朗。

将西方文学概念，引入唐诗宋词融合性的研究和诠释，所得出的成果抑或结论，不仅是叶嘉莹独具学理的一家之言，更是一种富有意义的学术探索。“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针对小词的言外之意，她引用和借鉴了西方不同学者的论点，从“文化的符码”到“象喻的作用”、“符示的作用”，作了别具一格的解析，亦是不无裨益的实验和尝试。

持卷而坐，笔者宛若置身于开放、生动、有料的讲座，聆听一位学贯中西、颇有建树的名家精彩发言与阐述，隐约生发“春路雨添花，花动一山春色”的奇妙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