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网  东南早报  泉州商报  今日台商投资区  旧版入口






2025年09月24日

盐尘烟雨旧梦回

□王金表

清晨,水杯中的盐水弥漫着热气,如烟如雾,饮一口,往事也随之漫上心扉。

我的父亲是一名盐田工人,过去他与工友们劳作生产的海盐都集中屯放在美墩盐场。那是一个近三十亩的露天仓库,南边面向围头湾水域,东西北三面皆为盐田,只有一条四米多宽的黄土路通向镇区。由于附近没有村子,这个盐场也像一座孤岛,平时人烟稀少,偶尔夜里才有人偷溜到盐场掏点食盐回去补给家用。为此,每日都得有一名盐工留在盐场守夜。

当时有两条水道通向盐场,并由闸口控制海水进出,许多海产品会因为涨潮而跟着海水洄游进水道中。久而久之,父亲摸清了潮汐规律,时常趁着开闸放水的时间,在闸口支起网具捕捉海鲜。那些被海水带来的鱼虾蟹被他抓起来装进背篓,之后带去市场卖掉就能补贴家用。有时碰上涨潮可抓海鲜,父亲又刚好轮到值班,我就得“替父从军”去帮忙看守盐场。

过去整个盐场没有安装照明工具,太阳落山后便陷入一片黑暗,只有月亮和星星提供一些微弱光亮。看守盐场的人住的“值班室”是一座用花岗岩垒砌的小矮房,它呈“匚”型,室内宽不到二米,长约三米,分上下两层,层高不过一米。屋里下层用来摆放工具,上层才供人居住,那里犹如洞穴,春湿夏闷,秋潮冬寒,待着一点都不舒服。

但让我更害怕的是不时传来的鸟鸣和野猫的叫声,那些忽远忽近的声音在夜色笼罩的盐场上空飘来荡去,让人听得心里直发怵。有次联想到《聊斋志异》里描述的阴森叫声,我还被惊出一身冷汗。因此每次帮父亲“代班”,我都是早早钻进小矮房,躲在被窝里再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屋外的动静。鼓起勇气朝窗外看,目之所及是海盐堆砌的盐峰,远远望去犹如一群凶猛的巨兽,让人顿时就心生怯意。时间一长,我还会自己吓自己,心想:“要是贼来了,该怎么办?他们会不会连我也抱走?”想着想着又不禁责怪父亲留我独自守夜。往往都得等到后半夜,父亲带着一身海腥味回来,轻拍我的背说“别怕”,悬着的心才总算落了地。

有次我问父亲:“如果有人来偷盐,该怎么办呀?”父亲笑着说:“那你就假装睡觉,等他们走了再睁开眼。”“这是何门道?”见我不解,父亲才解释说:“这年头不是家里困难,谁愿意当贼呢?真遇到了,你就咳嗽几声,听见声响,他们自然会离开,不用怕。”后来长大了,我才渐渐明白父亲的话,因为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盐可以拿来腌制瓜脯,一小碟咸菜能配一大碗稀饭,是一家人好几顿的下饭菜。来偷拿盐的人也不过是想让家里的饭桌能多些滋味,犯不着较真。

后来,盐田不再生产,父亲便回家专注耕田种地。那盐场也变成一处观海听涛的“打卡点”,如今常有游客来此看潮起潮落,只是鲜少有人知道,曾有个孩子在这里的矮房中,等带着海腥味的父亲归来。而那些在盐场守夜、听父亲讲偷盐人的难处、枕着海腥味安心入睡的旧事,如烟如雨,至今仍会不时出现在我的梦中。

--> 2025-09-24 1 1 泉州晚报 content_154168.html 1 盐尘烟雨旧梦回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