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早年离乡谋生。我对她的印象大多是20世纪80年代末那些发黄的老照片留下的，照片中的外婆有着一头乌黑发亮的卷发，穿着一身洋装和高跟皮鞋，和我们藏青布衣的打扮一对比，想必是位时髦女郎吧。

外婆的声音，大多时候只有在每年的中秋和年兜夜才能听得到。打长途电话前，母亲都会郑重地一遍又一遍提醒我，要怎样在电话里向外婆问好，因为那时候通电话，一分钟就要付一元钱。

外婆回乡，那更是多少年都不敢想的，一方面是由于路途遥远花销大，但更主要的是手中的活不能停，停了怕少挣了工钱，更怕被老板炒鱿鱼。就这样，年复一年，直到那年秋天，外婆终于回到了故乡。

时光捋直了外婆的卷发，为她换上休闲装和平底鞋。她给我们带回美味的点心，那夜，我们一家人来到晋江边上赏月，边漫步江堤之上，边听外婆讲她在外边的故事。过去的多少年，外婆常常一个人打三四份工，一个班刚结束就得赶往下一个，一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有时候在车上睡过站，迟到被老板罚了钱，心疼好几天。母亲一直劝说着外婆，年纪大了，这趟回去就不要再这么拼命了。

这时，外婆看见有三五艘小渔船停靠在堤岸边，便上前询问能否出船游江，待得到肯定的答复，我们便将刚才沉重的话题暂搁一边，兴致勃勃地上了船。一家人泛舟江上，赏故乡的明月。江风徐来，是那么恬静。月光洒向晋江母亲河，笼罩着小渔船，虽然人人心中仍有说不完的话，但那时都安静了下来，任凭那些思绪随着粼粼波光荡漾开去。

“这里的水已经是咸的了。”船家的声音打破了幽静，原来不知不觉中，船已驶到了入海口。外婆忽然激动起来，她探出头去凝望江水，微微颤抖着将一双手伸出船外，捧起江水来，眼中满是故事，她又低下头，尝了尝母亲河之水，那滋味也许只有她自己才能明白。异乡打拼的岁月化作白霜爬上了外婆的发丝，看着这位又陌生又熟悉的亲人，年少的我也不禁动容，这就是家乡的水，当年，外婆您就是由这江水承载着漂洋过海的吧？家乡的水咸中带着甜，当年，您一定在这儿，回眸，再回眸……

秋风掠过，我想起那个月夜，外婆捧着入海口的家乡的水。

我拿起手机和外婆视频通话，不用再掐着分钟数说话。外婆絮絮叨叨地问起天气，就像当年母亲反复叮嘱我该如何注意冷暖。儿子凑在镜头前兴奋地叫“阿太”，母亲和她拉家常，一聊就是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