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南的秋,是趁人不备悄悄溜来的,而当一缕缕带着咸腥气的风拂过燕尾脊的曲线,便可知深秋在古城里“落脚”了。过去每到这个时节,耳边不时会传来阿嬷带着闽南腔的叮嘱:“秋凉咯,勿忘添衫。”
寒露过后,老厝前的龙眼树枝叶依然苍翠,仔细看,还能发现藏在荫蔽处的几颗果实,它们早已熟透,却因过季而无人采摘。树下常见阿嬷的身影,此时的她正将陈皮重新摊开在竹匾里晾晒,那些橘皮蜷曲的样子好似云朵,凑近时还能闻到清新的香气。
秋日的厨房一向热闹,灶膛里的火苗舔着铁锅,锅里冒出的热气带着芋头香。母亲系着蓝印花布围裙,手法娴熟地揉搓着糯米团,做的是一家人都爱吃的芋圆。厨房窗台上晾着的紫菜被秋风吹得簌簌作响,傍晚时透过窗户向外望去,有时还会瞧见父亲从海边归来,他手提的竹篓里装满肥美的蟹子,那也是这个季节独有的美味加餐。
农历八月的夜晚,月亮总是格外迷人,它会从燕尾脊的翘角升起,将清辉洒向天井。这时的天气还不算太冷,坐在屋外赏月是一家人晚饭后常做的事。时而大人们的聊天声被孩子们的嬉闹声盖过,阿嬷还会笑着打趣说:“小点声,别吵到厝顶的石狮爷。”
秋雨来时,淅淅沥沥的雨水顺着燕尾脊的曲线淌下,从滴水兽的嘴里吐出,又在石埕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彼时,阿公习惯坐在厅堂的太师椅上,泡一壶铁观音,听南音唱片里咿呀唱着的《陈三五娘》。茶香混着雨水的湿气,氤氲成秋天特有的味道。我儿时不懂戏词的含义,仍爱坐在阿公身边陪着听曲,看着他随着旋律轻轻点头,手指在扶手上慢慢打着节拍,就觉得有趣。有时嘴馋了偷拿桌上的茶点塞了一嘴,还惹得阿公笑着刮我的鼻子。
又是一年深秋,这日打电话回去听母亲说,趁着天气好又将陈皮拿出来翻晒,赶紧提醒晒好后可别忘寄些给我尝尝,毕竟那滋味总让人惦念。母亲笑着应下,说等晒好了就寄。挂了电话,我又想起了老厝的燕尾脊,此刻它大概正沐浴在深秋的暖阳里,等待着一场秋雨带来凉意。墙角的杂草估计也染上了几分秋色,风一吹,便有几片草叶簌簌落下。门口那棵老龙眼树应该还挺立着,枝丫间的果实或许早已摘光,只留满树浓荫,静候着下一个季节的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