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初中二年级还没几周,我就辍学当学徒。刚学会木匠的锯、刨、削,便找出老家废旧的木料,做成两屉一柜的小书桌——桌面取材于散掉架子的厨房用桌,朝上一面坑坑洼洼的,却是寸把厚的整块榕木板,我刨完一整天后还有五分厚,再将底翻转为面。当时干劲十足,一丝不苟,似乎要为学生时代留下最后的念想——记住我曾经也是一个“读书人”。在每天劳动强度极高的情况下,我还是凭着这块小书桌,还有一盏煤油灯,如饥似渴地阅读了《艳阳天》《金光大道》《沸腾的群山》等所能拿到手的大部头书籍,并把一册《唐宋词一百首》背得滚瓜烂熟。
也许心中的读书火苗始终没有熄灭,1982年,我侥幸考上大学中文系。那桌子已使用了七八年,却坚固依然。我找上几块三分板,抛光后钉成小书架,放在桌上。留出放热水瓶的空格后,书架基本能够装下大一的教科书,及早年积蓄的几本小说,就是放不上十六开本。那时,便有一个浪漫的幻想:将来,我要有张像样的书桌、整排的书架,最好再有间大书房,像电影里面的学者一样,拥有很多很多的书籍……
不久四哥做结婚家具时,我决定无论如何,要为自己做一个立式书架。用大哥刚从云南运回来的云杉做面板,侧边挡板用材八分厚,可直接上榫。底橱两大格,橱门是整片的五分板,上面三小格,内涂白色调和漆,盖面硝基漆,整体呈橙黄色,镶边及脚架咖啡色。在当时的条件下,这件宽三尺、高齐人的“大书架”,完全称得上奢侈品。放完所有的教材、藏书,还有点空间。为此,我美滋滋了好一阵子。四十多年过去,数度搬迁,连自己结婚用的家具也早已丢弃,唯独这书柜,始终紧跟在身边。
因为哥姐几个在外地工作,我重拾书本时,暂时独占一间小屋,六七平方米,仅容一床一柜一书桌两块小方凳,同学来家讨论功课,只能坐在床沿。北面的窗外是走廊,采不到光;靠西的外墙有个盈尺见方的小窗,中间还码上砖块,像个通气孔。如果关上房门,白天跟夜晚就没有多大的差别。那时,不管白天的工作多累多苦,每晚我都坚持读书学习。就在这间闷热潮湿、低矮黯淡的斗室里,三年内不但填补几乎空白的中学知识,还以优异的成绩修完中文系的全部课程,并开始习作的征程。
再后来自建房屋,我最上心的是书房的设置。如今的专用书房,四倍于那个小屋。东面那堵墙高三米,宽四米多,做满墙书架。上下四格设橱门,中间四格安上玻璃。西北角放置的书桌,全长2.2米,右手边的辅桌,竟比原来的小书桌还大,整个台面放上三台电脑还绰绰有余。书桌上方装有两条双管25瓦组合的节能虹吸灯,无论白天夜晚,都显明亮。墙上悬着长者行书“吾日三省吾身”,用于时刻警醒自己;中挂隶书《陋室铭》,借以纪念读书的斗室;下垫自撰《怡怀园记》,由朋友用楷书书写。
不久,自己的名字也登上了书架,先是主编的书籍,后来就摆上了个人陆续出版的散文集,连同收录个人作品的选集专集几十本,填满了整层的书架,当年的梦幻均已成真。
尽管经济拮据,但与人相处,我从未觉得局促寒酸,因为我拥有墨香淡雅的书房、充实丰盈的书架,以及昼夜厮磨的书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