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儿时住的闽南小镇靠海,那里流传着一句俗语:“人生有三苦:撑船、打铁、卖豆腐。”在长辈们口中,这三样营生都需要耗费很大的腰劲,靠的是实打实的力气和长年累月的功夫,一样比一样辛苦。
记得小镇西边是一个天然的内港,那里分布的港汊,是不少本地渔家常去捕鱼的地方。那些船夫们驾驶的是舢板小船,前行仅靠一支竹篙点撑。用竹篙撑船不能只待在一侧,船夫总得在船上来回走动,往往船才驶出去没多久,甲板上就出现了一串串湿漉漉的脚印。船夫们的脚掌都格外有劲,站在甲板上就像一对铁耙子,总能牢牢地扒着甲板。经年累月地撑船,一些年纪大的船夫的脚掌还长出了厚厚的老茧。撑船不仅脚掌得使劲,腰劲也得足,这样才能让身子的重心更稳,不易被突如其来的浪头掀翻。有时船只需要转弯或者避开暗礁,船夫们还得将竹篙插入水中,整个身体向后倾斜,腰腹和手臂同时发力,方能将船身顶转方向。
撑船的船夫在水上讨生活,打铁匠则是在陆上做活计。过去镇上有一个开在木麻黄树下的打铁铺,它仅用谷笪编扎成围栏,看起来十分简陋。铺子里的工具很少,只有一个铁炉、一个铁砧、一个淬桶和一大一小两把铁锤。打铁的是一对中年夫妇,男铁匠负责“司炉”和引打,女铁匠负责抡锤“跟打”。我曾看过他们打铁的流程,只见男铁匠先手持一把钳子,从炉膛内夹出燃烧得通红的铁件架在铁砧上。随后他手里的小锤开始敲打铁件,女铁匠跟着拿起大锤配合敲击。正所谓“打铁得趁热”,打铁匠总得抓住铁件烧红的当口,忍着灼人的热浪,赶紧把铁件锻造成需要的形状。末了将铁件放入淬桶里,听见“滋啦”一声,白烟随之腾起,一件铁器才算基本成型。
豆腐师傅的劳作同样复杂又辛苦。往往在清晨鸡叫头遍时,他们就得起身去磨豆浆,这个工序很累腰,需要人不停地推着石磨转圈,手臂和腰还得同时使劲。光用蛮力也不行,手脚还要用点巧劲,比如不时踮起脚尖往前迈步,能让磨盘转得又快又稳,磨出来的豆浆更细腻。即使是年纪不大的师傅,每次磨完几桶的豆浆,也会累得直喘气,需要坐下来歇会儿再继续忙活。
磨完豆浆,任务才算完成一半。接下来,豆腐师傅要烧浆、点卤,还要将点好卤的豆浆,一瓢瓢舀进铺了一层纱布的木箱里。估摸时间差不多了,豆腐师傅便在箱上压一块木板,这块木板上挂着一个吊锤,拉动它让木板反复向下挤压,纱布里的豆浆就能慢慢变成结实的豆腐块。过去豆腐坊里放置了不同重量的吊锤,师傅会根据木箱里的豆浆容量,更换压榨水分所需的吊锤。干这个活计,很考验手力和腰劲,豆腐师傅总得重复拉动吊锤,每一次下压都得用尽全力,不一会儿就汗流浃背,手臂和腰腹更是酸胀难忍。
不过,随着生活条件慢慢变好,镇上从事这三种辛苦营生的人少了。那些靠腰劲的活计渐渐被机器取代,如今也只偶尔出现在老一辈人的闲聊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