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樟木箱里放着一本旧相册,它的封面早已磨出毛边,里面装的都是太公拍的照片。它们记录的不是风景,而是一些我叫不上名的花卉绿植。旁人看了或许觉得那都是装点院子的花草,我却知道它们是太公的“宝贝”,是他过去给人治病用的药材。
太公以前是村里的医生,平时经常背着药箱走街串巷为乡亲们看病。后来年纪大了,他鲜少出门,就坐在屋里看医书,案头总摆着个粗陶杯,泡着浓得发苦的铁观音。我小时候喜欢黏太公,尤其喜欢往他的书房跑,那里没有刺鼻的药味,反倒是常年散发着金银花和陈皮的香气。在太公身边,我总能一待就是大半天。
太公一向喜欢安静,却不嫌我烦。只要见我跑来书房玩,他便会从柜子上的罐子里取一块咸金枣让我解馋。有次我好奇地问书房里的瓶瓶罐罐,是不是都装着好吃的?太公才笑着解释说里头装的是药材,它们有的是将花草晒干,有的用瓜果制成,有些味道好,有些滋味苦,但都能拿来治病。
记得有次夜里,我突然发起高烧,小脸烧得通红,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父母急得团团转,想带我去镇上的医院,可山路崎岖,夜里实在难走。听见动静的太公从房里走出来,先是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又把了把我的脉搏,接着说:“别急,后院有能退烧的草药。”他让母亲先给我用温水擦身体降温,自己则转身去了书房,从抽屉里翻出泛黄的医书快速翻找,确认后才拿起墙角的竹篮,去后院采草药。那天太公一夜没合眼,不仅守在厨房的灶台前熬药,还将熬好的药汤一勺一勺喂我喝下。药汤虽苦,可喝完没多久,我的烧就退了些,很快能安稳睡过去。隔天醒来,我又看见太公坐在床边,他抬手摸摸我的额头,确认不烫了,才总算松了一口气,疲惫的脸上也露出了笑意。
后来听邻居说,种些花草能让屋子更“透气”,对孩子身体好。太公便去集市挑了一些花苗回来,将后院半块空地重新翻整后种上,他还特意用竹片围了圈矮栏,防止我跑闹时碰坏花苗。从那以后,后院既有治病的草药,也多了片能招来蝴蝶的花丛,那里也渐渐成为我最爱待着的地方。太公有时拿着那台老相机到院子拍照,记录草药的长势,还会喊我站在花丛边留个影。照片冲洗出来,他总是仔细将它们放进相册里,还在照片背面用铅笔写下备注。
太公去世后,我仍不时翻看那本相册,一些泛黄的照片后面的文字已经变淡,只能依稀分辨大概的日期和草药名。看着看着,我就会想起太公说过哪种草能治咳嗽,哪种花要晒透了才好用。而翻到我站在花丛边的那张照片,又会怀念起当时太公举着老相机,喊我“笑一笑”的慈祥模样。
(作者系华侨大学文学院2023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