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老家，照例在家门前停车。端坐在阳光房里的母亲看见了，立即站起，拉开落地玻璃门，踏过一级台阶，小跑步走向围墙边上，帮我打开移动门。我那时想到：那根拐杖，母亲为什么不用呢？

车刚停稳，母亲已经站在我车门一米之外，她要看着我车子熄火，看着我推开车门，看着我下车，看着我关上车门。我下车了，目光有意识地盯住母亲的右手，母亲马上心领神会，她笑笑，说暂时不需要拐杖。我说嗯，然后右手象征性地做托举状，母亲理解了，一只手搭在我手上后先开步，我跟在母亲的后面。

母亲迈的步子很小，但急促。母子俩人一坐下，就开始谈天说地，我问了母亲最近的身体状况，她甩甩手，把话题移到了天气，开始说雨水如何，阳光如何，然后说菜园里蔬菜的播种情况，还提到了现时能吃的蔬菜品种。一个半小时过去了，母亲说：“该做午饭了，我们去菜地摘点蔬菜。”

我从头至尾一直跟在母亲身后，合着她的步伐。母亲一边说，一边走。看得出，她是一脸笑意，满心欢喜。我理解母亲现时的心情，也知道这个时候，我说一说拐杖的事情，母亲相对容易听进去我的建议。

我想问问拐杖的质量，母亲就拦断了话语，她笑着对我说：“你妹妹说过几次了，道理说了一二三，例子也举了一二三，我懂得。你看，我真的拿了拐杖，出门走路了，像啥？”我一时感觉词穷，只好退而求其次，说拿着主要是防万一，我连提醒母亲已九十岁高龄也不敢直言，因为孝顺，首先是“顺”。母亲却转过身，非常认真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脱口而出：“不是有你在我身边吗？”语气里带着不容反驳的意味。我听后，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形容此刻的心情，觉得母亲像是语言学家，一语双关用得好。母亲不识字，但让此地此时的我，真心感觉到，在母亲心里，我其实就是一根实在的拐杖。

菜园里的蔬菜有老有嫩，当然也是高高低低的，它们都充满自然的活力。我是知道的：蔬菜是常种常新，常择常长。生活里，亲人间的情感表达，到了某个特定阶段，儿子一定是母亲的拐杖；而母亲走得动、吃得下、睡得着、说得出，也一定是儿子的另一根拐杖。

择菜后返回，我跟在母亲的后面，看见母亲的脚步，确实稳稳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