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敬
老话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这话不假。人在他乡,有时一阵风、一句话,都能勾起满怀心事。可也正因如此,那些来自陌路人的不期然的暖意,才格外像寒夜里的星火,虽不炽烈,却足以照亮心房,让人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里,每每念及,心头滚烫。
19岁那年,中专刚毕业,我揣着一张车票,从乡下老家辗转搭车去市里一家企业报到。出站口的风像后娘的手,一把掐住了脖子,我有点迷失了方向。写着单位地址的纸条早已被捏得发皱,但我仍没看到一辆公交车。想张嘴问人,又担心乡音太重。再低头看看脚边的袋子,里面挤着被褥、搪瓷缸和换洗衣物,还有母亲做的食物。那会儿,我真的是手足无措。
忽然,一个蹬三轮的大叔“嘎吱”一声停在了我跟前:“小伙子,去哪儿?”只见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工作服,扣子还缺了两颗,但却笑得敞亮。当我嗫嚅着报出地址时,大叔说:“上车吧,顺路,给两元就行!”
实际上呢,压根儿就不顺路。七拐八绕,东转西行,终于到了一栋比较气派的厂办大楼前。大叔慢慢刹住车,还费力地帮我把蛇皮袋扛到了厂门口。可我翻遍口袋,竟只剩一元多了——身上的钱不知是丢了还是被偷了。我一时不知如何解释。大叔却嘿嘿一笑:“算了,你留着明早买包子吧!”说完调转车头,叮叮当当消失在无尽的夜色里。
多年以后,我离开企业,走上了讲台。我一直未曾想起蹬三轮车大叔当初带给我的那份温暖,也渐渐淡忘了当年的那份慌张无助,直到那年去邻市出差。
深秋的雨下着,我起早去赶车。谁知买票时才发现,钱包竟落在酒店了,那时手机转账和扫码支付尚未普及。我本能地提着笔记本电脑,匆匆往回跑。可转念一想,若是返回酒店,再折回赶往讲座现场,定会迟到。况且我本就是主讲人之一——怎么可以迟到呢?一阵茫然无措。
“兄弟,遇到啥难处了?”正纠结间,一个大叔凑过来,他手里拎着个网兜,里面的红苹果还滚着水珠。我有些烦乱地说钱包落在酒店了,怕是赶不上这一趟车。大叔一怔,似未明白。我便又沮丧地抱怨了两句,说来本市交流,还有很多同仁和学生正在附中等我……大叔又一愣,笑道:“你也是老师呀!我家小子也在附中读过呢,现在已经大二啦!”说完,竟从口袋里摸出二十元来,硬要塞给我。我很意外,更觉惭愧,一时也拗不过,就索要他的电话,承诺一定归还云云。大叔却拼命摇头:“不用不用,我家小子上中学时,没少得到老师的关爱和照顾。有次生病,还是老师冒雨及时送进医院的,我到现在都没好好谢过人家呢。将心比心,这点小忙一定要帮,你赶紧买票去吧!”
原来,这世上的暖,从来都是牵连不断的,就像一场没有终点的接力赛,你传给我,我再传给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