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锅里的油烧得嗞嗞作响,海蛎干和花菜应声撒入,一股浓郁的咸香随即弥漫整个厨房。估摸着时间,再把肥白而糯软的白粿加入,拌炒后盛入盘中,就是我最爱的主食了。
炒白粿不难做,现在随时都能吃到,但在我心中,它更像一位相伴多年的“老朋友”,许久不见,定会格外想念。我幼年时光是在福州度过的,当地菜市场售卖的白粿,经常出现在我的三餐碗碟中。后来随父母回泉州定居,外公怕我吃不习惯,每隔一段时间就从福州寄些白粿让我解馋。那些托人带来的白粿通常用油纸包裹,外面缠着细麻绳,绳上还夹着一张薄薄的纸片,上面是外公那端正而不失遒劲的字迹。拆开包裹,里面的白粿总带着微微的湿润凉意。
时光流逝,我渐渐长大,工作后去过不少地方,也尝过各种白粿的做法。比如有次去永春一都,吃了当地人做的蒸白粿,一口咬下满是竹子的清香。一次在莆田仙游,又尝了另一种白粿做法,那是把白粿切成薄片再烹煮,质地薄得能透光,口感却柔韧爽滑。然而,无论走到哪里,我的味蕾还是最惦记外公寄来的白粿,毕竟当中多了一份长辈的关切与惦念,是其他地方尝不到的滋味。
后来妻子开始掌勺,炒白粿也成为她的拿手菜。每次她都先把锅中的花菜炒软,将海蛎干的香气“逼”出,再把切片的白粿倒入锅中。待白粿炒得油亮焦黄,她还会撒一把切碎的蒜苗,为整锅食物增添一抹清新的翠色。出锅装盘,白粿如白玉般温润,花菜染着淡黄,海蛎干如琥珀点缀其间,青翠的蒜苗末星星点点,仿佛春意落入盘中。夹起一块送入口中,白粿软糯弹牙,花菜清甜,海蛎干咸鲜,蒜苗爽脆,数种滋味在口中交织缠绕,彼此衬托,和谐“共舞”。这盘中之物不是山珍海味,但在我眼中,却胜于任何佳肴,也更显珍贵。宴席上的金盘玉盏,往往一尝就忘了,反倒是一盘普通的炒白粿,因带着独属于家里的味道,总让人念念不忘。
这天逛菜市场,碰巧见店家把刚做好的白粿摆出来,我便买了一袋带回家。小孙子悄悄溜进厨房,小手敏捷地捏起一块尚有余温的白粿就往嘴里塞,一边嚼着,一边冲我嘻嘻笑。我佯装生气地瞪了他一眼,脸上却忍不住露出笑意。
看着小孙子吃得满足的模样,我又想起小时候自己盼着吃炒白粿的心情,时光仿佛在这一口软糯里悄悄重叠了。灶膛火焰不熄,铁锅翻炒之声如歌,原来至深的滋味一直留在记忆中,也停泊于日常劳作的灶头边。那味道的源流,不在珍稀的食材里,而在于人的手掌与心意之间,纵使锅冷灶熄之后,那滋味仍会在舌根处留下回甘,盘底余香里也依旧飘浮着散不去的暖烟。我想这就是生活本身的温热吐纳,能于平凡处炊煮着,也足以喂养我们需要抚慰的凡俗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