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丽灵
闽南仲冬时节的风是横冲直撞的,它犹如海浪般扑向老厝那面斑驳的出砖入石墙,随即发出“咻咻”的声响,好似提醒主人家,冷天就要在厝内“住下”了。每每听见这阵熟悉的风声,阿嬷还会念叨起那句俗语:“冬风透厝冷吱吱,烧柴烘炉唔敢离。”
大雪节气过后,气温急转直下,冷风在巷里来回穿梭,巷口一向“稳重”的老榕树的须根也跟着来回甩动,久久停不下来。倒是巷尾那几株异木棉仍撑着漂亮的树冠,粉白花瓣裹着淡紫纹路,被风拂落时像撒了满地粉雪,也把冷硬的石板路衬得格外温柔。邻居家墙头的那几丛三角梅也不怕冷,一簇簇玫红和艳紫的花朵缀在墨绿的枝叶间,迎着寒风开得热烈繁盛。
不过榕树下的石条凳上,不再像夏日聚满了人,偶尔只有几片枯黄的叶子孤独地在凳子上打转。散开的人群去哪了?我猜多半都在厨房里忙活,就像阿嬷这时总将夏天存下的老姜拿出来,与黑麻油一起慢火煸炒,再拿来炖鸭或煮甜汤,说是能御寒又可以补身子。
厨房外的景致也充满了烟火气。此时我家老厝的天井里,已经竖着几根竹竿,上面挂满了银亮的鱼干,廊下还有一串串半干的鱿鱼,它们都被寒风拂得轻轻晃动,散发的咸香气味愈加浓郁。摊在竹筛里的地瓜干、芥菜叶和白萝卜片,在冬日暖阳下慢慢褪去水分,不久后就会凝萃出甘甜的滋味。
周末寒流来袭,雨水夹着寒风先“打”在瓦片上,随后汇成水帘,又从墙上的滴水兽嘴里吐出,最后在天井的石阶上溅起细密的水花。阿公一向不怕冷,午后披上厚外套,便把他那套小巧的茶具搬到厅堂外,然后坐着慢悠悠地沏一壶炭焙铁观音。阿嬷经常变着法地为阿公准备茶配,入冬后最常做的是一碟炸枣。茶配一端上桌,原本躲在屋里玩耍的小辈们都跑出来了,个子高的伸手抓一个就往嘴里塞。个子矮的孩子只能踮着脚,努力探着身子,胳膊使劲往上伸,眼看要够到又被哥哥姐姐拿走,急得直跺脚,嘴里还嘟囔着“不公平”。那模样逗得阿公哈哈大笑,连他手里的茶杯都跟着抖了抖,茶水也溢出不少。
昨天从监控里看见母亲和阿嬷在天井里翻晒东西,打电话一问,才知她们过两日打算再做些炸枣,于是提前把糯米拿出来晒一晒。我赶紧叮嘱,炸枣做好了,记得寄一些来,那香甜软糯的滋味,总教在异乡的我分外惦念。母亲在电话那头笑着答应,还说到时把阿嬷新晒好的鱿鱼干一起寄来,让我尝尝鲜。
挂了电话,我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一阵阵冷风拍打着玻璃,让人不由得又想起老厝那面出砖入石墙,此刻墙根下的狗尾草想必已是一片枯黄,风一过,草籽便簌簌抖落。我的指尖忍不住开始翻看天气预报,开始盼着寒流早些过去,希望可以早点回到老厝,心想着到时定要配阿嬷收拾晒好的干货,再陪阿公悠闲品茶,任暖融融的烟火气,把在外的奔波与寒意都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