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到十二月中旬，泉州的阳光照在身上还是暖乎乎的。此时我家门口的那棵柠檬桉树仍擎着半树青绿，院墙上的爬山虎和三角梅也依旧长得繁茂，一点不见寒天的颓势。不过仔细闻，风里还是多了一抹不同的味道，那就是糯米的甜香。因为本地人称作“小年兜”的冬至要到了，厝边头尾的长辈们都开始着手准备美食，等着孩子们回来团圆。

周末回到家，我一进屋就看见阿嬷坐在竹椅上搓红丸。她身旁的竹筛里盛满雪白的糯米粉，舀几勺到盆里兑温水，转眼间便揉成一大块团子，撒入少许红粬粉调色，糯米团就变成喜庆的朱红色。阿嬷的手布满皱纹，却灵活得很，揪下一小块团子在掌心轻轻一搓，一个丸子就出现了，看起来饱满如缀在枝头的红果实。我凑过去学着阿嬷的样子搓丸，可手里的粉团不听使唤，搓出来大小不一，还一点都不圆润。阿嬷只得一边把我搓坏的丸子重新揉成团，一边耐心教授搓丸的技巧：“先把粉团揉成球，再放掌心轻轻打圈搓，这样做出来的红丸才漂亮。”

除了圆滚滚的丸子，阿嬷还会揪出一些小块糯米粉团，将它们捏成小猪、小鱼和小鸡的形状。我儿时不解为何这么做，还觉得阿嬷在“炫技”，后来听她解释才知这些动物造型的红丸，是祭祖先的供品，借此祈愿来年家中五谷丰登、六畜兴旺，也有“人丁兴旺、岁岁平安”的好寓意。我有时看着眼馋，从锅里捞煮好的小动物形状的红丸偷尝，被阿嬷发现后免不了一顿唠叨，最常说的一句是：“煮好的丸子得先盛给祖先，再分给家人吃，顺序可不能乱。”

阿嬷煮红丸一向讲究，汤底得是老姜加红糖熬煮的，她说这样吃进肚子里才能护胃又驱寒。虽不知这种说法是否有科学依据，但糯米裹着姜糖汤一起入口，嚼起来的确又甜又香，从中还能尝到淡淡的辣味，很是开胃。

暮色四合，父亲和母亲都回来了，小小的客厅里，一家人围坐一起搓红丸、话家常，其乐融融。阿公靠着藤椅，慢悠悠地给我讲“吃了冬节圆多一岁”这句俗语的含义，又提起从前的泉州人，过冬至时吃了红丸，才算真正长了一岁。我好奇地问：“冬至日还未到，提前吃算不算数？”阿公指了指桌上搓好的那盘红丸，笑着说：“跟家里人一起搓的，就算提前吃，也是添岁的心意。”

聊天时，父亲回忆起以前在外地工作就算再忙，临近冬至日，也要赶紧买票赶回泉州，为的就是吃一碗家里做的红丸。母亲在一旁搭话，说那时父亲每次拎着大包小包的特产回来，进门第一句话准是“红丸煮上没？”

暮色漫进窗户时，锅里的红丸终于浮了起来，姜糖香裹着热气往鼻腔里钻，让人忍不住直咽口水。接过阿嬷递来的碗，我立马舀一勺红丸入口，甜味在舌尖化开，暖意也在心里蔓延。我想就像阿公说的，其实不必等到冬至日，只要和亲人相聚一起，共享甜香的红丸，每一天都是值得珍藏的团圆时刻。

（作者系闽南科技学院生命科学与化学学院2024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