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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12月24日

“深井”拾忆

□柳 静

我过去一直住在外婆家,那是一间老旧的“手巾寮”。这种闽南特有的老式民居,门口面对的路面极窄,通常只容一人通过。不过这条路很长,看起来像幽深的巷子,又似狭窄的井道,因此也被本地人称为“深井”。长大后我才看懂,“深井”里的“手巾寮”都是多户并联,看似各家独立门户,实则几家人共享一堵防火墙,邻里关系也像根脉在砖瓦下紧紧相连。

“手巾寮”的厨房通常是露天的,就搭在“深井”的一侧。外婆家的灶台是用几块泛黄的花岗岩条石垒起来的,台上放着一个被熏得发黑的煤炉。外婆以前常站在炉子边忙活,把装了米和水的粗陶锅放在炉上,她还要打开煤炉的气门,拿扇子不停扇风,直到火渐渐烧旺,锅盖边缘才会“嘶嘶”冒出白气,听起来就像炉子发出的喘息声。

午后日照足,阳光洒下正好落在石灶台上,仔细瞧还能发现细小的煤灰在空中飘动。那时“深井”的角落有一个坏了未及修理的水龙头,几乎每隔一两分钟,凝成一滴的水珠就会“嘀嗒”一声落入下方的石槽。那声音在巷子里荡开,仿佛时间落下的回响。

以前每天清晨,“深井”里都是格外热闹的。只要听见水龙头发出“哗啦啦”的声音,不用猜,定是邻居们在各自门口洗漱、备菜。这时外婆也会用闽南语与隔壁家的阿婆搭话,两人的话题很少有新的,讨论的不是天气变化,就是阿婆问今日哪样菜贵?外婆一边娴熟地往炉里添煤饼,一边回答自己刚去菜市场打听的菜价。两人的对话伴着煤炉里火苗的噼啪声,混着井边水龙头的流水声,慢悠悠地飘在“深井”的空气里。

待锅里的粥熬好,外婆便将最稠的粥舀出来晾凉,让准备出门上班和上学的孩子们先吃。待大家都出门了,她才坐在灶台边,慢悠悠地喝那碗最稀的粥。孩子们长大后都搬走了,几次提出想接外婆去城里住,她却总是摇头拒绝,说自己走了,谁来看家?多年后,外婆不在了,的确像她说的那样,那间“手巾寮”真的空了。门口的煤炉积了厚厚的灰,无人在炉前熬粥,更闻不到那抹煤炉火混合粥汤的独特味道。倒是那滴水的水龙头还在,水珠落进石槽发出的声响也和以前没什么差别,只是听起来更像一声声叹息。

今年,我带着孩子回老家,再次走进那间“手巾寮”,阳光依旧落在泛黄的花岗岩灶台上,只是煤炉已不见踪影,粗陶锅也不知被收去何处。角落里的水龙头终于修好,再听不到那声规律的滴水声,“深井”也显得有些冷清。孩子好奇地摸着斑驳的墙面,问这里是谁的家?我摸了摸孩子的头,告诉他这是太外婆的家,也是妈妈儿时住的地方。见孩子好奇,我又说起以前这里充满了烟火气,清晨有邻居们的闽南话闲聊,灶台边总飘着粥香,还有水龙头发出的滴答声。说着说着,我忽然发现记忆里那些被时光尘封的画面,竟一下子变得鲜活起来。原来外婆的身影、邻里的笑语、粥香与烟火,从没有真正消散,它们就藏在“手巾寮”的墙缝里,藏在洒满阳光的“深井”中和石灶台上,等着我回来轻轻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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