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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12月29日

土笋冻

□蔡安阳

(CFP 图)

时值冬日,我心中最难以忘怀的,始终是外婆教我辨识潮汐的样子,和她那口老陶锅里炖煮的土笋冻。土笋冻凝固了时间的鲜美,也凝结了祖孙的笑语与温情。

闽南的冬天,退潮后的滩涂显现出赭红的泥土,踏上去软绵绵的。记忆中,我总爱跟在提竹篮的外婆身后,在晨雾朦胧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滩涂上。外婆对潮汐习性了如指掌,知道哪里的土笋最为肥美。她教我辨认沙面上细微的孔,从泥沙中挖出通体晶莹、蜷缩着的星虫。活蹦乱跳的土笋在竹篮里闪着水光,带着海水的清新。外婆常说:“你看,只有鲜活的土笋制成的冻品才更弹嫩。”这也是我记住的第一堂食材课。

清洗土笋时,我总要搬张小木凳坐在大瓷盆边“帮忙”。外婆一边轻轻揉搓着土笋,一边让我学着分辨泥沙是否冲净。她手持剪刀,迅速剪去土笋的头尾、剔除内脏,动作娴熟如行云流水。我看得入神,也拿起剪刀笨拙地模仿。外婆总是笑盈盈地接过我弄坏的土笋,温柔地说:“食材的纯净至关重要,不可马虎。你慢慢学,不着急。”这句话,如那水声般,清越地响在我心头,铭记至今。

我总爱趴在灶台边,看处理好的土笋在黝黑的陶锅清水中翻滚。外婆坚持不添加任何调料,她说土笋本身的甘甜最珍贵。先用猛火煮沸,让土笋的胶质缓缓释放,再转小火慢炖。几小时里,陶锅咕嘟作响,香气一缕缕钻进我的鼻腔。我偷偷揭盖,却被蒸汽熏得直眨眼。外婆笑着将我抱开,拿一把长柄勺伸进陶锅中轻轻搅动,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呵护着满是珍宝的聚宝盆。

“好了,可以晾凉啦!”外婆宣布时,我总是第一个欢呼。她将煮好的黏稠的汤汁和土笋倒入瓷碗,汤汁能挂在勺壁上缓缓滴落,是完美的状态。汤汁在通风的地方慢慢凝固。

我搬个小板凳守在碗边,看土笋冻体一点点成形,土笋如银丝般均匀镶嵌其中。轻摇碗身,冻体微微颤动而不碎,那是胶质完全释放的证明。

外婆总会切下一小块让我先尝,那Q弹的口感,是她多年技艺的结晶,更是我童年最翘首以盼的奖赏。

正式享用时,我负责去院里掐一把香菜。外婆将土笋冻倒扣切块,淋上蒜蓉酱油,撒香菜和白胡椒。酱汁香气四溢,我早已迫不及待。送一块入嘴,冻体滑嫩,带着淡淡海水咸鲜,土笋脆嫩弹牙,胶质滑润与肉质爽脆交织,而酸咸酱汁恰到好处地提味。这味道,纯正地道,是多少美食都无法替代的满足。外婆总笑着看我品尝美味,用围裙轻轻擦拭我的嘴角。

如今已过不惑之年的我,尝遍世间百味,却难忘外婆的土笋冻。纳兰词云“当时只道是寻常”,从前只当那是一碗寻常的家常小吃,如今方悟,我心心念念的,除了土笋本身的鲜甜,还有外婆对食材的敬畏之心、慢火细炖的耐心,以及望向我时那满含慈爱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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