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桃贰

这本诗集，读来总让人眼前晃过诗人生活的影子。“城市里的布谷鸟”中，“你的声音……以隐约的形态/清晰地抵达心灵”。那只布谷鸟说了什么呢？我猜或许是，“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只是陶渊明可以潇洒地回到故乡，箪食壶浆，植豆南山，再不过问世间繁华；那一声布谷鸟叫，却只能让诗人陈丽伟偶然地瞥见故乡那汹涌的麦海。

他就是诗里那根奔跑在马路上的稻草吧？“一根稻草在马路上奔跑/努力寻找回家的大道”。那么这条大道在何处呢？那记忆中的村庄大雪纷飞，却只能融化在他城市的上空。而今，他过于干净的手掌心，已然接不住一朵飘落的故乡雪。灵魂的归处，或许只能在回不去的思念中，在梦里，在诗情里。一根来自田野的、壮硕的稻草，而今只是弱不禁风的干枯的谷草，在毫无用武之地的城市道路，随着黑色的车流，漫无目的地奔跑。来自何方不能忘，去向哪里却是一无所知。这都市中的漂流者，或许都有着相似的命运。

一根稻草，又如何在钢筋水泥的森林里扎根呢？只好做一个绳结，绑缚在高楼的窗台上。风吹来的时候，心事摇晃，隔着喧嚣的城市，隔着少年和青年时代，总能听见故乡传来的声音。

而即使是一株久未谋面的玉兰，也能牵动起他细密的情思。“因为在这世上更多的时间里/我们不过是两棵距离很远的树”。一棵童年的树，与已是中年的诗人，站成了遥远的距离。只是再度相见，隔着那悠远的记忆望一望彼此，便像是老朋友，多年未见，我抚一抚你苍老的枝干，你拍一拍我肩上的尘土。共同回忆起青葱岁月的美好与纯真，都不禁头涔涔而泪潸潸了。

另一头，城市里飞速发展的一切，都令他感慨。写外卖小哥，“门里二十四度/门外零下十五度/像他冰冷的手和滚烫的饭/只隔一层保温袋”。这层保温袋里装的是订餐者的食物，保温袋外面是冰天雪地的严冬。他的屋子也是保温袋，里面装着的是城市生活的体面和温暖，外面则是满天飞雪，那些从农村到城市来谋生存的、生活更为不易者的步履维艰。他们，“每一步是钱/每一秒是钱/每一根车辐条是钱/飞转”。飞转的是车轮，是外卖小哥的时间，是这城市里争分夺秒的生存之战。城市生活的残酷，更反衬出梦中故里的珍稀。

他早已不再是天真的青年，“从哪条路上走来/脚上/便粘着哪条路上的尘土……茶泡久了/味道会变淡/杨树长高了/眼睛会变大”。多年的生活已让他成为一个成熟、圆润的中年。可心灵深处那乡野的呼唤，却从未停顿。入世越深，本真的召回也更真切。他需要一场心灵的出走，更需要一场生命的回归。

他曾说，“我不是皎洁的月亮也不是雪/多惭愧/我竟想做那个戴月踏雪的人”。他又说，“雪定会如约而来/像今生的故人……雪先落在头上/再落进心底”。且以他最钟意描摹的雪景来完成对他的祝愿：有一天皎洁的月亮爬上他高楼里的窗台，来自故乡的雪花，终会飘落在他的眼睑，化成多年未落的热泪，滋养城市寄居者孤独的心脏。

愿心安好，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