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秋茜

晚饭过后，我和母亲坐在沙发上看视频，正好看到中科院“探索一号”科考船圆满完成科考任务，返回码头，并且宣布他们的重大发现：在中国南海首次发现鲸落。

“一念成山，一念成海，鲸落十里，万物重生。”我专注地听着讲解人员描述“鲸落”这一既唯美浪漫又相当悲壮的死亡方式，感叹着鲸鱼气息消绝后沉落漆黑的深海，用自己巨大的尸体可以供养一套生态系统长达百年之久。生于天地，死于天地，最后赠予自然，如此的生命让人感动。

看完后，我偏着头问母亲：“如果有来生，你会做一条鲸鱼吗？”殊不知，年近五十的老母亲哽咽着，眼眶通红，见我看向她，匆忙地用粗糙的手擦去眼角的泪水。我有点慌张，我不知她何时开始难过，赶紧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

“我好想念她，她走之后，我总是梦见，不知道她在地下过得好吗？”母亲说的“她”是她的母亲、我的外婆，于年前永辞人世。母亲说，外婆临走前颤巍巍地拉着她的手，交代后事：“我走后，把我的骨灰埋在麦田中央，我这辈子生在那片土地上，也想长眠于那片土地下。你不要伤心，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对不起，以后没办法再爱你了……”

外婆这一生，用自己的双手春种秋收，耕耘田地；用她宽广的胸怀包容着身边的人和事，善良淳朴；用她如海一般深沉的爱养育了四个子女，教他们人生智慧……病魔找上她后，她说，不要给社会增加负担，将医疗资源留给更需要的人，选择了顺其自然接受生命的旨意。正因为没有在病床边日夜守护外婆的过程，母亲心中总有遗憾，认为自己没有尽到孝。

“每到春天，她就把筛好的种子拿过来，和我一起种下。夏天时，她喊我去吃吊在井中凉过的西瓜。秋天收稻子，她帮忙看着，驱赶偷吃的麻雀。雪花飘落的冬天，她会烙香喷喷的饼，送给我……她为我做了那么多的事，可我还没来得及好好回馈她呢，她就那么匆忙地走了。”母亲伏在我肩上，回忆种种，越想越难过。

我安抚着母亲，看着她因为哭泣而起伏的背，仿佛看见了那条在深海中遨游的鲸。母亲这辈子，又何尝不是像外婆一样，勤恳、博爱、善良、聪慧，尽己所能照顾家庭，万分疼爱我呢？外婆把爱给了她，她又把爱给了我，她们都是像鲸一样无私付出的人啊！在爱的深海中，她们这短暂的一生，明媚且不朽。

鲸落，是一条鲸鱼最后一次拥抱大海的方式，缓缓坠落，久久回响。我想外婆选择长眠于那片麦田之下，也是她最后一次拥抱大地的方式，悄无声息，依然深爱。那片麦田就在我家屋后，母亲站在窗边便能望见。外婆虽已逝去，可她未曾离开，她守护着那片地，守护着母亲，看似消亡，却又无处不在。她把爱留在了人间，留在我和母亲的心中，让爱代代相传，开出繁盛的花来。

“如果有来生，你会做一条鲸鱼吗？”这个问题，我不需要母亲的回答，因为在我眼中，她和外婆都是美丽的鲸鱼。一鲸落，万物生，爱永不停息，世世代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