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特意开车绕道到那家小卖部，老板一如往常静坐柜台后等顾客，坐姿依然，容貌也依然，只是显老了些。店外墙角长满野草，墙上斑斑驳驳尽是岁月的痕迹。店内格局没变，依稀可见我童年时在柜台前踮脚尖买东西的模样。

那是我彼时住的家属大院楼下的小卖部，砖混结构，仅一层，空间不大，门面朝东，寓意紫气东来。店里用货架隔出两间，货架旁留条过道进出，架前摆个玻璃柜子，架后铺张床。

那时玩游戏机时坐在床尾，然后紧挨电视，手柄摁个不停，但这样的时候并不多，因为老板总会盯着，每通过一关便要加钱，我们口袋那点小家底实在经不起折腾。偶尔得到的零花钱，除去打游戏后不外是换零食，些许钱，买点糖果，却开心大半天。买蜡烛则是在断电时备用。家家烧蜂窝煤的年代停电是常事，来电时吹熄烛火欢呼“电来了”也能快乐良久。

小卖部于我还有个好处，夏天吃冰棒很方便，不用再翘首企盼那吆喝声。有一年市场上开始卖自制冰淇淋粉，父母担心质量堪忧不让我多尝，即便如此，次数不多的味道竟至今难忘。一晃经年，昔日童趣已如浮光掠影，觅之不可得。

我搬离家属大院也有二十来年了，在那之前小卖部已经经营了数十年。店主刚来时单身，待上一阵后大家晓得他是本分人，于是大院里便有热心人执柯作伐撮合成家，寻的是院内一户人家女儿，也是老实人，隔年弄璋之喜，小卖部多了些生气。不过虽然也算做生意，到底只是小本买卖，无非蝇头小利，多张嘴吃饭日子难免拮据。后来听说店家开始倒腾股票，赚得怎样不清楚，反正小孩一天天长大，乖巧壮实。

我是他家小孩未上学前搬走的，几乎再没回去过。有次偶然路过进去买包烟，老板娘还认得我，问了些近况。攀谈时她的孩子在旁边做作业，个头估摸该到我肩膀了。

这之后我再没到过小卖部，但有时会梦到去小卖部。梦很奇妙，梦中能够无尽时空任意穿行，时光可以倒流，时间快得惊人。然而现实光阴匆匆，庄子说：“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果不其然，几时才在小卖部里踮脚挑零食，一忽儿居然老练地掏钱买烟抽，莫名就长大了。何曾想到成年后面对的却是凌杂的人生，许多料不可及的倥偬人事纷至沓来，招架起来格外吃力，岁暮年末，每每回首一年来历程，总是感觉嘈嘈杂杂，深秋满地的梧桐落叶般。

特意绕道那天，其实我也没迈进小卖部，透过车窗瞧了会儿。看老板静坐柜台后，年华飞逝，神态仿佛早已洞穿红尘，视大千世界如微尘。走过人生几十年风雨尚能如此自若，不由想起苏轼的《定风波》——“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心中暗羡小卖部老板处世之道，这才是福——“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