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响吓人。
异响声音不在大小。小时候,炸爆米花的声音大吧,“嘭”一声,惊天动地,但这个声音不是异响,大家都明知道它会炸开,期待着它发出炸雷一样的巨响。既然不是异响,就没有什么可怕的,胆子最小的孩子,也只是捂上了耳朵,并不躲开,他知道它的威力有多大,震得耳膜疼,却并不觉着害怕,不但不怕,还要凑近了,嗅与巨响同时爆发出来的米香。你捧着热乎乎的爆米花,边走边吃,突然,纸袋里的某粒玉米,因为没炸透,“啪”又炸裂了一次,声音小而细,却是异响,不期而至,反而可能吓你一跳。
走夜路,路边的一团黑里,突然发出一声响,声音不大,细微的,簌簌的,若有若无的,像黑暗中闪出的一条黑影,又倏忽消失在黑暗中。黑暗本身是没有声音的,夜晚本身也是没有声音的,从黑夜中忽然冒出来的声音,这就是异响,披着黑色的长风衣,吓人一跳。
一个人在家里,电视机的声音,走路的声音,倒水的声音,咳嗽的声音,剁砧板的声音,翻东西的声音,吃东西吧唧嘴的声音……这都是生活的声音,亲切,不可怕。但没人的某个房间里,突然传来一声响,就会吓你一愣。尤其是凄风苦雨的深夜,家里的某个角落,突然钻出一声响,胆子小的人,在自己的家里,竟被吓得把头深深地埋进了被窝筒。家里最容易发出异响的地方,是卫生间,或“哗啦”一声,或“咕咚”一声,或“刺溜”一声,从墙壁,或地砖下,或马桶的底座,或洗脸池的柜门里,总之是你完全没有防备的某个时刻,忽然冒出来,又转眼消失不见。卫生间的墙壁和地下,都是水管,被埋住的水管,从黑暗中来,往黑暗中去,带来水,也带走水,以及别的什么恐怖的通道,时不时地给你整出点小动静,吓吓你。
异响是个神秘的潜伏者,它总是在你不经意时,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一个人发呆走神的时候,专注于某事的时候,想入非非的时候,也是异响最乐意光顾的一刻,它蹑手蹑脚走到你身边,猛然喊一嗓子,像突然从身后蒙住你眼睛的双手,只是它带来的不是惊喜,更多的是惊吓。
异响,异在异,而不在响。再大的雷声,也不算异响,只能自己听得见的咕咕叫的肚子,也不是异响。大多数的异响,是因为你没有防备,它扯一嗓子,显示一下它的存在,也就算了,不了了之。但有些异响,却可能是某种危险的信号。行车过程中的异响,就可能是你的爱车,向你传递的重要信息,可能是轮胎爆了,也可能是哪个致命的螺丝松动了,可能是车门没关好,也可能是哪里漏水漏气漏油了,老司机一定不会对任何一声异响置之不理,异响之地,也正是危险之地,没有任何一声异响,是无缘无故的。
有一年,我自驾青藏线,在海拔近五千米的安多县城,住了一晚,一晚上没睡好,每隔一个小时左右时间,就会被一阵歌声惊醒。这个断断续续的歌声,响了一整夜。第二天早晨,问同行的人,有没有被昨夜的歌声吵醒过?大家一脸懵,没人听到。旅店的老板笑着说,你这是典型的高原反应,出现了幻听。折腾了我一夜的歌声,原来只是来自我自身的异响。高原,让我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你听见了,你做好了准备,异响,其实就是个声音,它与别的声音,没什么不同,也没什么可惊吓的。喂,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