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热了，孩子去年的网面鞋小了，要赶紧去买双新鞋了。孩子试鞋时，我又特意看了一下他的右脚脖子，脚后跟上面的位置，十年了，凹凸不平的疤痕依旧触目惊心。当时的伤情多么惨烈，可想而知。

晚上跟姐姐聊天，吐槽孩子爸的反应迟钝：孩子的脚后跟都卡在车轱辘里了，他还使劲蹬呢，蹬着费劲，还站起来拼命蹬。我儿子脚没被铰断都是老天爷照顾我，怕我跟他爸玩命。

姐姐撇嘴，说真是同一个世界同一个爸。我外甥脚后跟小时候也被车条铰过，只是没有我儿子那么严重。当年，孩子脚上血肉模糊的伤口迟迟不愈合，一度流脓溃烂。每次用碘酒消毒，都疼得孩子哇哇大哭，可遭了大罪。而没有平复的疤痕就是孩子爸的罪证，每次看到，他都要遭受一轮道德轰炸。

提到伤疤，姐姐让我侧脸给她看看，我耳朵附近的伤疤还在不在？我嘻嘻笑，撩起头发给她看脸，说在，就是颜色稍深些，不仔细看不明显。

事发时，我三四岁，不记事，全靠在场的姐姐还原真相。姐姐说大哥烧塑料袋玩，用小棍儿挑着抡圈儿，别人都躲远了，就我傻傻地站跟前。那塑料滴油似的火苗甩到我脸上，我觉得疼，下意识用手去摸，结果，脸和手都烫出一大片泡。

哥哥一看事儿不好，扔下小棍儿就跑没影儿了。我还不知道动地方，站在原地咿咿地哭。是姐姐把我拉去井边，打上一桶底的凉水，往我脸上泼。又拽着我去找地里的妈妈，妈妈回家给我处理了一番，我才好些。

三岁看老，我是真不聪明。如果不是姐姐记得，我照镜子时根本不会注意到自己脸畔有一块疤痕。她只比我大两岁。

姐姐又问，你鼻梁上的伤疤呢？看不出来了吧。我愣了，我的鼻梁上有过伤疤吗？姐姐一看我的反应，就说：“你的记性怎么那么坏？是前院坏小子给你挠的呀。那时你都上小学了。”经姐姐提醒，去记忆的深海里打捞，隐约是有这么一件事。

前院的小子跟我同龄，从小就爱骂人打架，长大后也不学好，天天跟自己亲爹吵架，前几年又开车撞了人。

虽然是公认的坏小子，但我上学时他几乎没招惹过我，我离家念书、上班、结婚，跟他是一点交集也没有。有时听到妈妈说起他的恶劣行径，我还庆幸自己儿时的幸运，能让一些倒霉事自动远离我。

姐姐冷哼，说：“坏小子多损，捡我不在时欺负你，有次在你脸上挠出血了。我冲过去就给他踹趴下。结果晚上，他妈拉着他去咱家理论，妈就骂我。把我气的，一把就把你拽出来，跟他妈说，谁让你儿子挠我妹妹的？这回我给他个教训，下回他再动我妹妹一手指头，我照样揍他。他妈自知理亏，悻悻地走了。从那以后，坏小子就躲着你走了。”

我很震惊，震惊于我曾经的平安竟是姐姐守护出来的。其实，偶尔我趴在镜子前，会看到鼻梁上那块异色的皮肤，但以为是眼镜架压得太久的原因呢。从小跟姐姐不太亲近，因为觉得姐姐太厉害，老欺负我。成年后，倒是能和姐姐和平相处了，但我真的忘记了她照顾我很多。回想一下，我的第一条裙子是她打工后买给我的，第一件高领毛衣是她结婚时买给我的，我刚毕业一个人住，她把家里的VCD机送给我看影碟……

幼时惨痛的遭遇，为什么姐姐记得，而我完全忘记了。也许这就是我人性恶劣的体现：付出得多的人更容易念念不忘，领受恩惠的人总习惯性地遗忘。感谢我脸上的两道疤痕作为证据存在，提醒着我，我亏欠姐姐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