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欣乐
泉州环老城于臂弯内,且留将一面与滩湾;如同五中环校园于臂弯内,留将一面与城东的大海。姑妄拿中学时代的六年推究来,这种里蓄与外扬、先收与再放,想必并非本体与喻体在石火光里的思维耦合或语词碰撞,而是暗扣着一种内嵌的肌理联系。
一直以来我不算是典型意义上十足的乖孩子:初一的时候水山老师手指我裤子上新安的拉链,恨铁不成钢地说:“班长,怎么你也改裤脚……”初二的时候带头哄闹玩笑,伤了刚刚接班的梅珍老师一片良苦心意;初三的时候因为数学考试分数多寡的问题,不知道和宝忠老师怄了几度气、流了几回眼泪。
如今我回想起曾经所谓的叛逆和轻狂,忍不住自嘲自责,然而在这些日子里触角尽是被温柔地囊裹再砺平的。大大小小的逾矩,在每一位恩师的宽和里得到了近乎轻易的原谅、遗忘乃至故作不见。更难以忘怀的是恩师的爱,如雅玲老师在楼道里遇见了情绪极端崩溃的我,立刻掉转回家的方向领我下楼,将明明无关于己的家事和解抚平;韩彦老师留办公室过了饭点,只为赶在提交截止时间点前为我誊抄一份工整的英语作文……太多的涓滴细流堆垒恒河沙数,砌作港湾岸堤,收留了一个尚不更事的小孩,以及她的所有脾性、心事与难处。
时至高中,城东校区相邻于海,我们的精神维度也随之提升。像丰春老师用正课时段带着地理班的大家翻越野外的土坡沟堑,直走到红树林边看潮生潮落一样,我在城东校区学会的重要一课就是留些这样的余裕用来“看海”:晚自习躺在操场上等待清梦压星河的期许,去食堂途中趴在凤池边的木栅栏看湖风暗月的情致;上完课走出教室被日日不同的晚霞惊艳,万丈光芒下方,万壑林木正随海那边来的风而响。
而文新老师众多脍炙人口的名言中,“一条线很长,可以从泉州到北京”一句,更是倏然将高远绵连的延伸性展开在眼前:征途可以直抵海天相接的地平线尽头。而共石琎老师在高考前夕的夜里长谈时,以“成功的定义绝非‘非清北不可’”为我纾解压力,海又成为无限可能的宽广存在:轻舟既发,何处不天涯?
尤其印象深刻的是真正说出“这片大海就是可以属于你”的张金老师,于高二转高三关键期里,鼓励向来衷于雕刻文章用料风格,却又在分数判评和意见反馈里屡战屡败了一年的我,不必去迎合和妥协。佩雅老师、朱茹老师和陈娟老师亦然,对着陷在自我质疑的颓丧期的我,坚定地说:现在努力的朝向没有问题。一年以后的高考考场上,作文主题是“以弱胜强”;当时我会心一笑写下“辙鲋虽小,不羡鲲鹏御浪高”的作文标题,似乎已经生羽翼化北冥鱼,积攒了独钓一汪洋的勇气。
毕业的时候别绪难言,以为自己对五中最热切的爱,需要体现于几多风月变星霜的此去经年里,浪潮依然枕上生,行人常作镜中人,时不时在醉里不知归是梦、梦里不知身是客的咸湿缱绻里,舔舐回味海边的六年,以此聊记流年防暗中偷换、贪恋一晌少年的清欢。
后来我才渐渐意识到,其实完全不必有如此的患得患失和惶恐多情。因为日后所见的,不管是星辰大海还是人生海海,其实都是中学时代就已经会面的,涟漪并波澜壮阔的曾经沧海的影子的回放、重现和再见。那是一片有浩然意和快哉风的大海,一片既高且远的大海,一片真切地归属于自己的大海。五中留将一面倾与大海,教会了我留将生命的一面倾与大海:从发现海,到奔向海,到拥有海。
——此时惊觉相思长不露,原来只因已入骨。
(范欣乐,泉州五中初中部2018届毕业生,泉州五中高中部2021届毕业生,现就读于北京大学元培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