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好的宅子,一个理想的住所,莫过于“与山为邻,择水而居”。仅就这一点来讲,我是幸福的。因为无论是已经坍圮了的老屋还是现在住着的房子,边上都有山也有水。
有山有水就有意境,有欢喜。
仔细算来,我随同父母搬离老屋快有二十年了。虽则时隔遥远,但关于它的记忆至今依然清晰。
我家老屋位于一片竹林之下,每天我都能看见竹子随风摇曳的影子,听见竹梢之上窸窸窣窣的声音。得益于地利之便,打小我便知道鞭笋、冬笋、春笋分别生长于什么季节,知道什么时候的笋最为鲜嫩,什么样的笋适合用来吃,什么样的笋又适合用来养竹子。
毫不夸张地说,在成年以前,竹林是我除学校之外最常去的地方。我在竹林之中挖过笋,躲过雨,跟踪过山蛙和蛇,也观察过两只牵牛打架,将贪吃的鸡鸭撵得四处乱窜。这些小东西是那样可爱,以至于多年以后,我离开那么久,依然想念它们,将它们从回忆里搬到纸笔间。
竹林以南是一片连绵起伏的小山,草长时节,杂花生树,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生机。山上有野生的兰花草,运气好时,还能挖到一杆多花的蕙兰,村里人都管它叫“九头兰”;也有人工栽种的番薯、土豆和桃、李、西瓜等,放学后,淘气的孩童没少拿它们当“野餐”。
回忆里,这片山的主色调是绿色,鲜艳,养眼,让人看了顿觉心旷神怡。与山为邻,这样的景色自是第一眼就能看到的。
老屋的背后则是一个池塘,池塘边上有棵上了年纪的老柳树,每年春天,鸟雀跳跃枝头,扬翚振彩,仿佛“一年之计在于春”的前奏,很快,闲不住的人们闻声而动,纷纷走到田间地头忙碌起来,于是,寂静了一冬的小村庄立时就变得热闹了。到了夏天,风才完成由温到暖的转变,鸣蝉就开始东施效颦,学鸟儿歌唱,只是它们天生的破锣嗓子,搅得人心里烦闷,便往睡梦里求取安稳了。鲜明的反差让作为旁观者的柳树忍俊不禁,花枝乱颤,及腰长发没入了池塘里。
池塘水深,大人们担心孩子溺水,不让他们去池边玩,还为此编了好些恐怖的故事。直至我们搬离此处,这些故事才从我们的耳边跑远。
说是搬离,其实新家与老屋的直线距离仅有一里地,并不算远,而且依旧与山为邻,只不过山的方位由门前移到了房子的东侧。山上有许多的杨梅树,六月杨梅成熟时,山野间一片红紫,一如宋代的杨万里先生所言“玉肌半醉红生粟,墨晕微深染紫裳”。此时,游人如蚁,闻讯而来,不多时就爬满了山坡。山岗里的笑闹声好似风过层林,任谁都难以遮挡。
山与屋的中间有一条路和一条小溪隔着。路与人行,不必多言,单只说溪,溪中流水清冽,水中生灵以小鱼、小虾、丝螺、泥鳅为主,有时也可见到黄鳝和螃蟹,它们在水底自在游弋,全然没有人的烦愁。我年少时,常将簸箕置于水中,待其游入,然后取将来,凭此“愿者上钩”之态自诩姜太公。农村人的山居之乐大抵如此。
故乡的山不是南山,我亦不是陶渊明,所以山与人皆不是那么出名。然而说到诗情画意,说到无限风光,又何曾有分别?僻居乡村,山是邻居,水是邻居,树是邻居,鸟是邻居……人在其间,亦在自然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