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父亲的房间里保留着一个古老的发条座钟,它静静地立在桌子上,从奶奶的时代来到父亲的时代。搬过几次家,父亲修修补补,总把那个钟带在身边,每天擦拭,“相看两不厌”。经过几十载的变迁,座钟已经锈迹斑斑,风烛残年,钟面上的盖子已几近脱落,父亲用一条透明胶粘住,勉强能把钟盘盖住。发条时松时紧,顽强的齿轮却依旧用力地撑起钟锤,敲击出激越的报时声。座钟虽已老化,但指针总是在我的记忆里转动着。
座钟造型很独特,远远看去像一个小房子,因为四周是用棕色的木饰面做成的,钟盘居中,外方内圆,正面左右各有一个小孔,父亲隔天就要把专用的钥匙插到两个小孔里上紧发条,每到整点或半点的时候,钟就会发出清脆洪亮的声音。
我从小就没有见过爷爷,据父亲说爷爷出外打工,几乎没赚到什么钱。奶奶靠着帮别人带孩子,勉强度日,她倔强不屈的性格深深影响了父亲,为了让儿女都能穿暖吃好,他起早贪黑,经常天没亮就出门,而报时的发条钟成了他最好的朋友。
父亲早起的情景我依然记忆犹新。凌晨三点报时刚过,家里的灯就亮起来了,走廊传来脚步声、厨房传来锅碗碰撞声,奶奶在门外说:“吃碗面线填填肚子。”人声、脚步声、锅碗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无数个这样的凌晨,我知道父亲又要开始一天的忙碌了。他先去菜地里,一区一区地给蔬菜浇水、施肥。他有的时候,卷起裤管,到水井里打水,有的时候他带一把锄头,在田埂上留下松松浅浅的痕迹。他猫着的腰,弓着的背,像一座丰碑,也像一份养料,使一株株幼小的秧苗从此有了生命。凌晨的山野,寂静得瘆人,远处不时传来几声狗叫,村里也有人打趣着问他,难道你真的一点不害怕吗?父亲总是憨厚地笑笑,平时没做什么亏心事,怕什么!在我眼里,父亲是一位勇敢的父亲!
田里的菜很多,有空心菜,有花菜,有包菜。早市上最好卖的就是这三种菜,干完活,该摘菜回去卖了,摘了满满两篮子菜,用扁担挑着,到村里的市场上吆喝。这时太阳还没完全升起,五点左右开始摆摊,有的时候会早一点,想要有好一点的摊位,就得租,如果不在意客流,只要跟在早市摊位队伍的后面,没有人会管你要租金。
父亲的摊位是租来的,只有一平方米,却省去了找位置的麻烦。父亲为人善良,同时价格公道,村里人都喜欢找他买菜,乡里乡邻的,也没有什么好计较,有时,他会把一整篮菜低价卖给附近的小店,是为了能赶在八点前回去。回到家,吃点早餐,已经将近八点,他又要出门去帮人打短工了。父亲是打短工的好手,无论是挑石头还是拌砂浆,哪家建房子修水沟了,总喜欢叫他,因为性价比高,他既不抽烟,也不爱闲聊,这样工作量就比别人多了许多。靠着卖菜卖粮食打短工,父亲硬是跌跌撞撞地把这个并不富裕的家经营得有声有色。
如今,我还是经常会被凌晨的钟声吵醒,五点或六点,父亲已经在厨房里忙活,有时是煮一些面线,有时是熬一点粥,有时是泡一个鸡蛋,是为了让我七点去上早班不至于饿肚子。每当给时钟拧发条的“咔咔”声或者报时的“当当”声从父亲的房间里传来,我总会特别地心静和感动,钟声仿佛成了我和故乡的温暖联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