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年来,到底谁是《康定情歌》的作者,一直莫衷一是。9月20日,《福建日报》第12版发表了一篇题为《吴文季创作〈康定情歌〉之源泉》的学术文章,引起了社会各界广泛关注。文章的价值在于深入论证了吴文季就是《康定情歌》的作者。吴文季与《康定情歌》的关系被业界探讨了近30年,终于有了应有的名分。对此,本报记者于近日采访了文章作者、泉州华光职业学院图书馆馆长吴峻峰。巧的是,吴文季与吴峻峰都是泉州台商投资区洛阳镇人。
□本报记者 罗剑生 通讯员 肖婉珍 文/图
从“采集”到“创作” 漫漫学术正名路
1996年4月30日,四川省《甘孜日报》(月末版)发表了杨嘉铭同其女儿杨艺共同撰写的《世界音乐史上的难解之谜,谁是〈康定情歌〉的词曲作者》一文,文章上还加了一个“编者按”,正式提出了经报社编委会研究同意,对提供词曲作者真实信息,并经核对无误的人奖励1万元的悬赏意见。自此,社会上拉开了寻找《康定情歌》作者的大幕。
一石激起千层浪,大约半个月以后,提供有关《康定情歌》作者信息的信件便源源不断向这份报纸涌来,但观点众说纷纭,无法服众。时任《甘孜日报》总编的郭昌平先生,通过各种渠道和关系,终于寻找到著名作曲家王震亚,得知《康定情歌》是重庆青木关国立音乐院的学生吴文季采集而来,当时交给同学伍正谦演唱,伍正谦让老师江定仙帮忙编配。一段时间里,吴文季采集(采编)了《康定情歌》成为业界的主流说法。
直至9月20日《福建日报》刊登的《吴文季创作〈康定情歌〉之源泉》一文,才明确提出,吴文季“创作”了《康定情歌》。文章提出,《康定情歌》这首歌主要是从“溜溜调”中获得音乐动机,进一步加工创作而成。康定民间将含有“溜溜”衬词的这一类型民歌称为“溜溜调”。“溜溜调”最初为山歌体裁,有多种曲调,吴文季将其中的一首改编为工整的四句体乐段。很明显,经吴文季再创作后,这首作品变得规整流畅,彰显了极强的艺术渲染力。在歌词方面,吴文季把“溜溜调”的第四段替换成《婉容词》中的“世间女子任我爱,世间男子任你求”。此乃他极为动情的“断章取义”,却将情感的抒发推至高潮,使之成为全篇夺目的亮点,堪称诗与乐最好的相遇、白话文学与民间歌曲完美的结合。
只为一口木箱子 潜心研究十余载
吴文季于1918年出生于洛阳镇,巧的是,《吴文季创作〈康定情歌〉之源泉》一文的作者吴峻峰也是洛阳镇人,出生于1984年,现任泉州华光职业学院图书馆馆长、《海峡影艺》编辑部主任、副教授。吴峻峰潜心研究吴文季十余年,他认为,原生态的“溜溜调”与《康定情歌》之间最大的区别在于,《康定情歌》更具艺术性和规范性。《康定情歌》体现了吴文季的天赋和后天的积累,是他生命体验中一种规范的艺术表述方式。因此,吴文季是《康定情歌》的作者无疑。
提起与吴文季的渊源,吴峻峰仍记忆犹新。2011年,吴峻峰从北京回到家乡泉州,在泉州华光职业学院任职,一次偶然的机会,接触到吴文季的资料。他发现了一个细节:1949年5月,吴文季离开南京时,将一口木箱子寄存在女友那儿。遗憾的是,这对恋人从此天各一方,木箱子至今下落不明。由此,吴峻峰走上了研究吴文季之路,这一研究便是十余载。他系统地梳理吴文季生平,研读其生前手稿,结合大量文献、档案,寻访一些当事人,倾注了大量心血。
2020年,《传记》第1期发表了吴峻峰的长篇学术论文《吴文季的木箱子》(2022年7月22日《泉州晚报》第20—21版全文转载)。文章以“木箱子”为线索,运用翔实丰富的第一手材料,以“史笔”的庄重,诉说吴文季“一生坎坷,却始终为光明歌唱”的传奇。文章一经发表,便引起了学界的重视。郭昌平回复:“甚好,这是一个全新的角度。”吴文季的侄儿吴冲龙也点评:“写作角度很有特色,是一篇很好的论证文章。”更有读者留言:“一篇万余字长文让人一口气从头读到尾,而不觉其长。因为木箱子的悬念与吴文季对生活、音乐和恋人的真挚热爱环环相扣,引人入胜,令人感怀动容。作者掌握丰富的原始资料,很好地让旧物与情景来叙述,不得不令人如临其境而感受真情。”
一篇严肃的学术考证论文,为何会用“吴文季的木箱子”这个具有文学色彩的题目呢?吴峻峰坦言,若干年来,人们总习惯于把《康定情歌》和吴文季联系在一起,视为他唯一的作品。殊不知,这只是他众多习作中的一首而已,吴文季对此也没太当回事。因为是习作,所以有粗糙的痕迹在,如“人才溜溜的好”重复了两遍,第二遍应是原“溜溜调”中第二段的“一枝溜溜的花”(这既避免重复,又与“看上溜溜的她”合辙押韵)。另,“一朵溜溜的云”,是“罩”在,还是“照”在康定溜溜的城,也值得推敲,等等。当然,这都不足以掩盖这首绝世名曲的耀眼光芒。
一段凄美爱情故事
俩恋人均终身未婚
吴文季在手稿中提到,他记录和整理了200多首民歌放置于木箱中,曾计划将这些民歌结集出版,但因政治运动骤至而搁笔,未能如愿。吴文季的侄儿吴冲龙说:“他一生热爱祖国、人民、民族文化,每到一地采集民歌成为他的‘特殊’嗜好。在学生年代,他常四处奔波采集民歌,其中一年就采集了100多首。”1953年吴文季因蒙冤被迫回乡,在此期间,仍创作了许多优秀的音乐作品,如《渔蚌嬉舞》《阿兰》《丰收之夜》《戏曲春秋》等。1966年,肝癌晚期的吴文季在最后的日子里,已经全身浮肿,腹部涨得跟大鼓一样,连坐也坐不好了,但还是硬撑着在微弱的烛光下,艰难地创作闽南歌曲《八唱崇武好渔村》。临终前夜,他肝脏破裂、大量咯血,仍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趴在地上谱写《崇武民兵》,完成了生命的绝唱。
因此,“木箱子”是吴文季这位音乐大师皇皇巨著的一个象征。可惜,吴峻峰在寻找木箱子的过程中,得知吴文季女友阮恩博已于几年前过世,因她也是终生未婚,木箱子下落不明,成为一个遗憾。
文章还提到一个细节。据吴文季后来的“政治审查汇报”记述,当时他的女友阮恩博已“经媒人订婚,其未婚夫正在美国留学”。阮恩博是吴文季在国立音乐院的同学,后半生一直在南京市第三女子中学(现南京市第三高级中学)任教。吴文季在手稿中明确写道:“一口破箱寄存她那里。”多年来,这木箱子让他魂牵梦萦,但后来他考虑到自己的政治生涯无望,为了不牵连女友,主动与阮恩博“渐渐断绝通信”,二人均终身未婚,孑然一身。《康定情歌》这首作品中是否间接地吐露他心中所郁积之言?留下的悬念,引人遐想。这也算是为《康定情歌》做了一个绝美的注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