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来租房的人都挺有趣。
一个刚刚工作的女孩,要一个人租房。她的男友在郊区工作,平时每晚回自己家,一个月会休假十天,过来陪她。她的父母有时也会过来一起陪住。虽然工资不高,但父母可以帮忙给付租金。看她温顺乖巧,我有意要租给她,隔了几日,给她微信留言,问是否还租。她先打一个问号过来,明显已经忘了我是谁;后又打语音电话,在喧哗的背景音乐中,朝我大喊:我喝醉了,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等我酒醒了再说吧。我忍不住笑起来,知道酒醒了,或许她依然不能想起我到底是谁。
一个看上去颇温和的中年男人,说是从事生物工程方面的工作,和我所在大学的生物学院有合作。他的妻子则在本市医院工作。夫妇俩有两个孩子,一个八岁,一个才刚刚一岁。我担心一岁的孩子调皮,把刚刚粉刷的墙弄脏了,不太想租。他便立刻夸房子好,桌上还有文学书籍,猜测房东素质较高。可是,他一口一个“大姐”地叫着,让我听了有些不太舒服,明明他看上去比我更老。中介说要签约,结果骗我白跑一趟,因为男人坚持回去跟老婆商量后才能决定。他还拼命压价500块,又说半年一付。问他能租多久,他说如果买不起房,可能一直租下去,因为他之前就在租房,只是那个房子才五十平方米,生二胎后不得不换。再问之下,他在农大附近有一个房子,但因为之前在外地工作,租了出去,收回后又懒得装修,于是继续将其出租,自己也租房生活。但想到他家二胎正处于好动阶段,我没有答应。
又有一个男人,与老婆一同看房,百般挑剔,一会儿说电视太旧了,应该更换新的,一会儿说距离孩子学校太远,问租金能否半年一付……说到最后,我感觉自己很是愧疚,有点对不起他们,好像他们才是趾高气扬的房东,我则是怯生生地,赔着笑将他们送走。等门一关,脑子里浮起男人严厉得让我生畏的双眼,和女人红艳如血的嘴唇,便将心里的门窗一闭,想,就是房子空着,我也不要租给他们。
我坐在前房主留下的二手沙发上,不知那个跟我有缘的租房的文艺青年,何时会来到我的身边。
两天后,醉酒女孩却很意外地打电话来,确定要租下我的房子,并约定晚饭后便跟我签订合同兼做交接。抵达老旧小区的时候,发现小区里的葡萄藤蔓,已经爬满了木架。一旁的鸽子笼空空荡荡的,大约鸽子们还未想起归来。女儿曾经玩过的小秋千,在黄昏里静静地站着,上面曾经晾晒的婴儿的衣服,早已收回了房间。黄叶榆金灿灿的,点亮了暗淡的墙角。榆叶梅的花朵早已消失不见,只有一株株老迈的树木,继续守候着这片繁华中的老旧小区。放学的孩子们骑着单车,高喊着彼此的名字,嬉笑打闹着,飞快地从我们身边滑过。月亮挂在高高的天上,宛若一块甜美温润的水果糖,在徐徐降落的夜幕中,闪烁着静寂的光。
女孩带了两个闺蜜一起过来,她们都是刚刚参加工作的年轻人,对租房保持着新鲜和好奇,好像租来的房子也是一个温暖的家。还没进门,女孩便将房租微信转给了我,签好合同后,她又女主人一样,欢快地带着闺蜜参观此后一年将属于她的房子。想起女孩即便没有房租,也不跟即将结婚的男友索要的独立,再看到她单纯的笑脸,忽然觉得,即便她此后不能提前半年支付房租,采取月付的方式,我也愿意租给这样对生活满怀热爱的年轻人。在我提出如果她不想看书,可以将我摆放的书收起放入书柜的时候,她立刻欢喜地说:“我很喜欢看书呢!”只这一句,之前对她能否如期支付房租的疑虑,完全消除。
我终于为这座房子,找到了一个文艺青年。想到这一点,离去的时候,我忍不住对女孩说:希望你在这里住得开心。走到一楼的时候,听到三个女孩的说笑声,清泉一样叮咚传来。笑声在静谧湿润的黄昏里,荡漾着,传出去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