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提起田野,无端地便联想起满片草木的青绿。叶柄细长、叶片浑圆,似一双双擎天之手,生机盎然地享受着阳光。
这是田野的一畦,凉风尚未刮来阴寒的冬季,反倒是引出了勃郁在土壤中的“惊雷”——芋头。我不吝啬用夸张的笔墨形容予它,因为芋头已经凝止在这安静的地里长达数月,参禅似的了悟生命的滋味,然后破土而出进入餐桌,将自己关于春华秋实的表述呈现在碗中。老子说:“上善若水。”提到水的特点是:“处众人之所恶。”那芋头能解众人之所饥,不也堪当几句夸奖吗?
“这些小芋头我削好了,给你煮粥吃,很香!”奶奶将一袋子状如小拳的芋头递给我。这位老人拿了块矮木椅子,倚坐在井水边,用菜刀削皮,再打桶井水洗净,芋头在她的手上变得浑圆细腻如同白玉。她安然地坐在阳光下,光的温热感烘托得这位老人和这栋老宅子似乎又有了年轻的模样。这里曾经是四世同堂的大家庭,由同吃一锅粥到分家而食,子孙们陆续地搬进了新建的房子,老人和老宅子以及砖石墙壁里蕴藏的回忆便共同居住在了一起。
但每逢秋冬季节里的节日,小家庭里的女主人们便会挎上红色的篮子,盛装几样食物,前前后后地来到这栋老宅子祭祀供奉的神明,为家人祈福,供品里常有油炸的芋头酥。这时芋头成了时间里的秒针,计量着一个家庭的烟火气息与时节变迁。于细微之处,心中充满了白驹过隙留下的苍凉与温情,谁不是这往日场景中的一员呢?鼻尖正浮动着油香与芋香混合的味道,欣然吃上一口炸物,热气带来的快意便成了厝内的欢声笑语。
“缺少粮食的时候,你爸和你叔伯他们能有稀米糊吃已经不错了,有个煨芋头抢都来不及。”随着芋头表皮的削减,奶奶的回忆也露出了笑意的一角。她特意说明稀米糊质能照人,管饱无用,但倘若煮开的米粥里面混合着芋头,光是空气飘香便能让人拥有饱腹感。奶奶断言灶火烹饪过的食物自然比使用煤气来得味道浓郁。获得结论的推理逻辑她并不清楚,这是来源于直觉,但我相信她坚持的潜在论点是自然而然的东西最有力量——火候可以到位而且食材更能美味。当时是一群孩子围绕在她身边,当清贫的日子一过去,脑海中念念不忘的东西自然也是那能够打开回忆的信物了。
我也是相信这芋头的力量的,它一下子便能勾起我对热闹节日的想象,然后我会看到一片田野,草木正在生长,惊艳地横亘在诗与远方之间,露出滚烫的青茎,且高出田埂一截,这些难熄的火苗正表露出地里的真意,在那幕后有生命活力的光亮。
晚餐的时候,我急不可待地盛上一碗久沸的芋头粥,软糯的口感让我的舌尖仿佛也变成了根系,沉醉地品味着来自大地的甘露。蒙天之幸,这美味让我仿佛也成了阡陌间耕种的一员,安静满足地收获着这一碗草木所经历的春秋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