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车三百余公里,穿越无数隧道,在曲折蜿蜒的山间高速上行驶近四个小时,车子终于稳稳地停在了老家的小院里,到家了。
久违的亲近感随着泥土的气息钻进鼻腔,渗进脾脏,透过每一个毛孔,舒畅极了!过年了,乡亲们都回来了,村子也开始热闹起来。院子还是那个院子,四方天地,质朴无尘,看来父亲在家没闲着,老人家打扫卫生是出了名的勤快。门前小溪还是那小溪,水流潺潺,一眼见底,水草经不住流水抚弄,招招摇摇顾自搔首弄姿。在篱笆围起来的菜地里,满园子家常蔬菜、葱姜蒜苗让人感觉富足无比。
不愿动弹了,随手拽过一把竹椅,瘫在院子里,抬头眺望,远山入目。山脊山峰棱角分明,高高耸立,骄傲得像等待检阅的战士。近年来生活条件好转,烧木柴的时代早被人们丢到历史长河间无处寻觅,无尽的苍翠覆盖在远山之上,葱葱茏茏,如战士们的绿军装显得格外精神。一场冬雨刚过,升腾的水汽给群山缠上了一条白腰带。有山风吹过,白腰带缥缈起来,在山峰间穿梭往来,呆呆地看久了就分不清是云动还是山动,抑或是心动。
凝望远山,我有些出神。那片神秘的境地留下过不少回忆。放牛、采红菇、伐木砍柴,辛苦却快乐,毫无拘束,自由自在。
采红菇得是在七八月份。天还没亮,我们就会被大人从床上喊起来,匆匆洗漱将就吃两口早饭,带上干粮,和昨晚约好同行的邻居们会合后,挑着箩筐就出发了。
一群人伴着熹微晨光,边走边聊,穿过还没睡醒的村庄,时不时地还会招来几声狗吠,惊醒熟睡的孩童,引发一阵哭闹。不一会儿就开始走田间小道了,弯弯曲曲的田埂,没在正抽穗灌浆的水稻丛中,大人凭着直觉和惯常走田埂的经验,健步如飞。倒是苦了我们这些小孩,身体平衡性差,经常被水稻绊倒,走着走着就一头栽在了稻田里,不出意外地引来一片哄笑。
进山了,天色渐亮,林间小道却好走起来,先人用山石铺砌的台阶,有一米来宽,一级一级一直伸向绿林间。台阶中间早已被过往行人的鞋底磨得锃光瓦亮,两边走得少的地方,竟已成为青苔的居所,两相对比明显,却都是光阴的写照。周边的林木越来越密,不断有虫鸣声、鸟叫声、山溪流水声交错传来,清脆的交响奏鸣曲荡得满山满谷。太阳已挣脱山峦的怀抱,千万条光束透过遮天的枝叶,在缝隙间漏下来,砸在石阶上、草丛里、行人身上,斑斑点点,似星辰入海。
走了许久,终于进到了一片老树林。合抱之木棵棵直指苍穹,枝丫漫天,藤藤蔓蔓与树木缠绵,弯弯绕绕,在树与树之间来回勾搭,假以时日,将织成一张密网,网住大树也网住藤蔓自己,谁也挣脱不开。密林下少有杂草灌木,枯叶满地,厚厚一层,踩上去沙沙作响。这些枯叶下,珍藏着大家今天的收获。用手轻轻拨开落叶,一股枯叶腐败特有的气味扑面而来,一朵朵半开不开的红菇像被掀开盖头的新娘一般,羞赧不已,娇艳欲滴。起初是一朵一朵,而后是一片一片,满地的红色让大人小孩的喜悦之情难以自持,享受大自然馈赠的满足溢于言表。回荡在山林间的惊叹与欢笑,足以抵消这一路跋涉的辛苦。
“窝窝,窝窝……”我回过神来,牙牙学语的儿子正指着老梨树上的鸟窝,像发现什么稀世珍宝一样,迫不及待地要告诉我,满眼满脸的惊讶,可爱到足以融化最硬的冰。我想着,如果可以,爸爸一定要带你重走一次远山,去踏山上的石,去吹林间的风,去听山间的语,去看满地的灿烂星光。
流年已逝,远山如故,感念有那样一片远山,寄存着我无数欢乐。它成了我儿时小心翼翼藏起的糖罐,如今偶尔从中取出一块糖来尝尝,仍然可以一直甜到内心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