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我放学归来,家里的大门锁着,我站在门口等,不一会儿就看到母亲从田地里回来了。她用手扶着肩膀上的锄头,已经被磨得光滑的手柄上,挂着一把顺手从菜地里摘回来的豆角或辣椒,这些时令的青菜当中,往往还夹杂着一小束五颜六色的野花,通常是小雏菊或太阳花之类。
这样的场景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无数次上演,我记得自己总是抢先接过她手里的花,等她拿出钥匙打开门,立刻插到装着清水的玻璃瓶里。我常见别人的母亲从田里归来时,手里拎着几把青菜,但极少有像我母亲这样有闲情采一小束野花的人。那时,我就觉得母亲和别人似乎有点不一样。
母亲喜欢干净,夏天她早起第一件事就是洗头。那时她的头发乌黑,洗过之后从肩膀上披散下来,等它们自然风干的时候,她就坐在窗边的梳妆台前,用一把旧木梳细细地梳理着头发,一下一下慢慢梳,时不时停下来,望着窗外发一会儿呆。我醒来时,看着母亲黑发如瀑的侧影,院子里的老槐树上,有不知名的鸟儿在唱歌,就忍不住对母亲说:“您真好看啊。”母亲就笑了,举着梳子假装要打我,然后动作利索地把头发挽起来,匆匆去做早饭了。
我上中学时,因为父亲工作调动,母亲带着我们搬到小城居住,她找了一份仓库保管员的工作。没人提货时,母亲就一个人守着一张桌子坐着,手边备着一些编织之类的针线活儿,另一件上班必备品则是收音机。母亲不会唱戏,但她喜欢把收音机调到戏曲频道。无论是在她忙着帮人提货或者闲下来做针线活儿时,收音机都在那咿咿呀呀唱着,仓库里的冷清就被这样的热闹赶跑了许多。
如今母亲已年迈,退休后就迷上了种花。她喜欢养长寿花,大大小小养了十几盆,一年四季掐着时间给它们晒太阳,每天不厌其烦地把花盆挪来挪去,让它们保持光照时间。她养出的长寿花总是花开到爆盆,让同样喜欢养花的邻居看了羡慕不已。花开到最多的时候,她就搬把小椅子坐到小院里,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梳着已经灰白的头发,那台已经老旧但音质依然很好的收音机,仍然咿咿呀呀地唱着戏,陪着母亲静享赏花时光……
那天,母亲在院子里赏花时,我的脑海中像放电影一样又浮现出童年夏天,母亲洗过头之后坐在窗前的侧影。我悄悄举起手机,录下一段母亲赏花的背影,只为多留下一抹生活的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