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封侨批。
我又被人叫做“番批”“银信”。我曾是海外华侨寄给国内亲属书信和汇款的一种“银信合封”的特殊邮寄载体。我的名字“批”,是闽南语中的“信”。我最初的模样是什么,我早已记不清了。
我们曾流转于不同地方,从东南亚的各个角落流向祖国的东南角,水路或陆路,一往无前;我们流转于不同的人的手中,商贩或水手,商栈或信局,一路颠簸,从不失信;我们流转于时光的横轴上,清朝到近代;我们流转于人的生死之间,家批报平安。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目的——传递海内外家眷的话。
每一封侨批都书写着亲眷们想要诉说的话,纸短情长,情深意切,加上一同寄来的汇票,一封侨批跨越千山万水来到亲眷们的手中,维系着彼此的情感。
我们见证了祖国的发展,见证了海外华侨在异国他乡的一步步扎根,见证了那些为了养家糊口,担起家庭重担,选择背井离乡,不远千里到异乡打拼事业的华侨们的历史。他们或穷或富,或孑然一身或家庭圆满。他们都没有忘记自己的母语与汉字,更没有忘记刻在灵魂中的家国情。或自己写下“银收到,人平安”,或找人代写“此间一切安好”。在没有电子通信设备的年代,我们便是他们连接家国的唯一途径。
时光把我们原本清晰的面容磨去,剩下难以辨认的字迹。尽管墨迹早已褪去,但思乡之情却从未消散。他们说:“侨批是有历史价值的文化珍品,这些家庭的往返书信蕴含了炎黄子孙的家国情怀与责任,年代虽过,其情其德永铭后人心中。”他们说:“侨批苦难的年代,确实是走远了。但,侨批承载的家国深情,却永远不会消失!”
我们从前承载文字,而现在他们也用文字来记录我们;我们曾承载着跨洋文化在历史中前行,而他们用华语文学唤起大众对我们的记忆;我们从前感动的是小家,如今,他们要让我们感动新时代的大家。他们把我们带去了许多地方,我一次次流转,但如今的流转却是我所梦想的。从书法展览到大学校园,从博物馆到东南亚各国的展会。我的每一次流转都面对着不同的人,却唤起了同样的家国情。他们不需要仔细辨认我们具体被写了什么,不需要切实生活在那段动荡的时期,仅仅是与我们对视,便能与从前侨胞凝视我们时的那份情感产生共鸣。
我们存在于纸上,却又可以跳脱出信纸。我们存在于博物馆里,存档于网络上,我们无声地讲出一段段人生故事。而人们也以故事的形式不断填充着我们的内容,短短的一句“我在,勿嫁”,在大家的眼中便能演绎出千千万万个场景。人们不仅解读着跨洋家书,又借着我们这些珍藏的家书,在科技飞速前行的智能化时代,重新审视自己的记忆,用文字和文学的方式去书写自己的回忆。
我是一封侨批,一封字迹模糊到无法辨认的侨批。正因为我的面容太过模糊,所以我选择用这个最初的名字介绍自己,介绍我们。
我的书写者是谁,我早已忘记。是无名无姓的旅人,是远离家乡的孩子,是思念祖国的华人,是无数华侨同胞的一员。而只要我在,他便在;我在,情便在。
(作者系华侨大学文学院2020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