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龙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病房中,瘦削的父亲微笑地看着我,自己吟诵着这首陆游著名的《示儿》诗说道,“不知怎么的,忽然想到这首诗。现在和平时期,国家富强,社会稳定。我最大的愿望是你们几个兄弟姐妹今后如果事业有成,不要忘了在祭祀时告诉我一声,让我和你们一起分享成功的喜悦。”眼光中满怀殷切的期盼,我未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我知道父亲是用这种方式来激励鞭策我们几个兄弟姐妹认真学习,努力工作,争取进步。
“祭品要简单。”父亲平静地说道,“你奶奶在过世前特意交办,祭品只要有这两项就可以了:碗糕几个、茶水一壶。我呢,要多一项红团。”他呷了一口茶继续说道,“因为小时候特别喜欢吃红团,现在难以吃到,很怀念小时候吃红团的日子。红团不好做,就买现成的,如果买不到就算了,那就跟你奶奶一样。”奶奶是广东番禺人,20世纪50年代初因心脏不好加上医疗条件的落后不幸早逝,时年仅四十多岁。父亲提起奶奶的时候,唏嘘不已,总是以一种惋惜的口气讲述,喟叹于跨省远嫁的不易和老家农村生活的艰辛劳累。广东人有喝早茶的习惯,再穷也要喝早茶。据说奶奶很怀念在广东喝早茶的时光,临终前不忘叮嘱祭品要有茶。父亲说广东人喝早茶跟我们这边不一样,喝茶要有茶配,糕点少不了,边喝茶边吃点心边聊天,喝完早茶,早餐也算吃完了。父亲20世纪50年代末在广州读中专,对早茶很是钟爱。
“对姑姑要关照。”父亲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我参加工作以后就离开老家,你们爷爷都靠姑姑照顾,你们爷爷去世前交代我一定要照顾好姑姑的生活,我向他做了保证。我走后,这个接力棒就到你们手里了。”爷爷步入中年因青光眼失明,失去了生活自理能力,日常起居都要靠姑姑照顾。姑姑为了照顾爷爷,耽搁了婚嫁,爷爷去世后一直独身,没有子嗣,晚年非常孤独,特别是摔了一跤后卧床不起,长期需要有人护理。好在老家的堂姐、堂哥等一帮亲戚在工作繁忙之余给予无微不至的照料,又在漏雨漏风的破旧老屋旁边新盖两间房屋给姑姑住,使得姑姑得以安然度过晚年。
“对老妈要孝顺。”父亲不紧不慢说道,“你看你妈这几年老了很多,经常腰酸背痛头疼,挑水都很吃力,身体大不如前,你要帮忙干点体力活。”父亲似乎是在婉转地批评我。父亲和母亲以前是同事,在工作中相识相亲相爱,结果走在一起,磕磕碰碰,是典型的男主外、女主内,风风雨雨,辛辛苦苦,养育五个子女,回过头来看十分不易。父亲病逝后,母亲先后两次走路不慎跌倒,两次摔断髋骨,做了两次手术,在子女亲人和住家阿姨的悉心照料下享寿八十七。母亲生前经常跟街坊邻里说,跟老伴比起来,她这辈子值了,很满足,没有什么遗憾。辗转听了这话,我们做子女的心里十分宽慰。
实际上,父亲多次想效仿西方人的做法,立下遗嘱,写下自己的想法,交办未竟的事情,但几次提笔又放下了,书面的遗嘱终究没有形成。父亲病重期间,我们父子朝夕相处,推心置腹,相谈甚多,点点滴滴,都牢记心头,虽然零零散散,但都是父亲的肺腑之言,我想这些就是父亲的“遗嘱”吧,其实我内心一直把这些谈话当作遗嘱看待。二十六年过去了,父亲说的这些事我做得不是很好,十分惭愧,但毕竟尽力去做了,这也是聊以自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