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动的本色
□黄宇辉
儿时的我,皮肤黝黑得出了名,村里的老老少少,不是以“铁蛋”称谓,就是以“洋火皮”诙谐,要不然就以“锅底”取笑,就连母亲也逗我道:“你真像是铁匠的儿子。”每当此时,父亲就扬起他那古铜色的脸孔,极力为我辩护:“庄稼娃长得白净不能当饭吃,我们娃黑归黑,这可是劳动人的本色。”
山里人,常把肤色黑和能做苦力联系在一起,我这出众的肤色自然成了父亲在乡亲们面前炫耀的资本。后来,村里人看我经常替父亲做些诸如挑水、收稻的体力活,又佩服地说:“甭看这孩子黑,他可是个‘劲疙瘩’,种庄稼的好料子。”
也许那时年幼无知,我对这些绰号并不在乎,反倒为父亲那句褒扬之辞感到荣耀。我也明白,自己可能注定要像父母亲那样在山沟里劳作一辈子。
后来,我考上大学,在繁华的都市生活,我做梦也没想到,儿时曾引以为豪的肤色,在这洁白如雪的都市人面前,是多么不协调。当我跻身在皮肤白皙、神采飞扬、飘逸着芳香味的人群中,我开始发现人们是用揶揄的目光注视着我,不免自惭形秽,我甚至抱怨起养育我成长的土地,抱怨起母亲,为什么把我降生在一个穷乡僻壤的小山沟,还有父亲那带显性的黑色遗传基因。
我变得孤僻起来,怕上大街,怕人多的场合,怕赤身裸体地和众人在浴池里沐浴。每逢夏天,别人都敞胸露怀,而我把那黑色的肌肤包得严严实实,生怕多露出一块。
为了改变自己“对不住观众”的形象,我简直挖空心思。傍晚,每当别人三五成群地在林荫道上散步或纳凉时,我便独自躲在水房里,拎起水桶,从头到脚,搓上搓下……尽管我知道自己每月的花销是父母面朝黄土背朝天、汗水摔成八瓣从地里刨出来的,但还是瞒着父母编些书籍、伙食涨价之类的谎言,购买润肤霜之类的化妆品来滋润皮肤。
毕业那年回家,村里人看到我都感到惊讶:“孩子出息多啦!”母亲也久久地端详着我,抚摸着我白里透红的脸庞,激动地说:“还是城里的水养人呵!”可父亲坐在院中的磨盘上,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抽着烟。
经过辗转,从山沟里摸爬滚打出的我,毕业后分配在一个地质勘探单位,长期的野外作业,风蚀日晒、风吹、雨淋,加之工作紧张而忙碌,使我无暇顾及“脸面”,不知不觉,我又恢复了儿时那黝黑的容颜。每当工余小憩时,和工友们互相看着对方那“古铜色”的脸而挤眉弄眼时,我的耳畔就萦绕起小时父亲对我说的那句话:“黑归黑,这可是劳动人的本色。”同时我也感到,内心的充实比外表的华美更让人振奋……